前几年,我在车上的电台里第一次听到《晨曦》,由于家乡离凉山很近,很快就辨认出歌词是彝语无疑。冬天雾霾很重,目力所及之处灰蒙蒙一片,但歌里的声音却很清朗,能一扫人心头的烦闷。
那时的感受我一直记了很久,在去采访这首歌的唱作人贾巴阿叁前,我又找到他的歌听。说来奇怪,少了点当初“拨开云雾”的感觉,后来我试验、总结出来,贾巴阿叁的歌更适合外放,如果场地合适还要大声放出来!如此更能感受到歌里开阔的氛围,词与曲之间仿佛透着风,能将人带去他的家乡布拖,最高的山顶上。
这次见他,少了些电视镜头里的“精修感”,却多了丝轻松,脖子上还戴着一支用银链穿起来的彝族口弦,排成扇形的长条铜片藏于精巧的小竹筒中,乍一看只觉得是件普通饰品。他将口弦贴近嘴唇,用气鼓动弦片震动发出声响,便是这“嗡嗡”的旋律带给了彝族孩童关于音乐的初步认知。
贾巴阿叁说一定是乐器自己才会戴在身上,并且比起“金”,彝族人崇尚“银”,觉得银是超度生命时“路”的象征。与汉人的文化不同,他们没有轮回的观念,在世之人只希望死后,山神能照拂他们的灵魂回到“兹兹普唔”(类似彝族人的天堂)与亲人团聚。
由此不难感受到,贾巴阿叁的创作灵感大多来源于他的家乡四川凉山布拖县,“布拖”是彝语的音译,指有刺猬与松鼠的地方,直到今天仍不算富裕,却也保留下原始的美,羊群和孩子都在这片望不尽的草原上长大。
若是春天去到布拖,一定会被索玛花盛放的场景所吸引——青天白日下铺满山岗的花丛,山风大而清凉,会带给人都市生活中难以体会的灵动与放松。而这里的高山洋芋(土豆)个头不大却十分软糯,再蘸上特制的干辣椒面,绝对一口一个让人停不下来。难怪贾巴阿叁感慨,小时候站在那片花海中,洋芋吃得饱饱的,会情不自禁感慨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浪漫与苦难相随,山中生活羊是重要的经济来源。他在作品《晨曦》中描写的放羊场景几乎就是童年日常。春、夏易过,可气温下降,如何让人和养都能吃饱,便成了家人心中的头等要事。贾巴阿叁清楚地记得,有年冬天,大雪封山。家中的十几头羊因此饿死,被迫成了全家人的晚餐,父母天天吃肉却没法高兴,年幼的他也跟着大人边吃边哭……
直到现在,他对家乡寒冷的冬季仍印象深刻,“整条腿都是麻的,几乎没有知觉了。晚上得将麦秆围在床边保暖,在那种情况下早晨看见阳光,会因此感恩。《晨曦》描写的就是这种东西。”
若有了解,便知晓山在彝族人心中是神的象征,他们崇尚万物有灵。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民族多少有这种体悟,在于自然联系密切时,心思也会因此敏感,可以懂得自然给予的慰藉与恩赐。
少年时期,贾巴阿叁随父亲一同外出打猎,跟着猎狗去追野兔、山鸡。进山之前。父亲会折下树枝别在他耳后或衣领上,代表他们同是森林的一部分,此举可免于被藏匿于其中的神、魔吞掉。他们还会在大山深处寻找最好的竹子编织成帽子、筛子等等用品,用最好的木头做桌椅板凳。
“我自己连鸡都没杀过,但那时会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看猎狗追逐猎物。看它的身影穿梭在树木草丛之间,时隐时现,偶尔还会跑上悬崖,然后猎枪“砰——”的一声,兔子应声往前摔去……这种刺激感很多年没有过了。”无论伐竹砍木还是捕猎,都要有特定的仪式,牢记尊重自然,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听贾巴阿叁的歌便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无论是高耸山地的家乡风土,还是朴素新鲜的岁时风物,都在他的音乐中显得格外丰满。灵动的瞬间,被有心人捕捉到了并流传开去,我常觉得此时的听者非常幸运,而他骨子里的善良、野蛮、温柔、真诚亦融于其中。布拖塑造了其个性与内在,山里的人、情、物也成了他的灵感源泉。
我问他,之后会不会因为听众的增加而创作更多普通话歌曲,他坚定地答道,“不会,翻译是其他人的事情,不是我的。我的感觉只能通过彝语才能表达的淋漓尽致。”
除此之外,贾巴阿叁的创作灵感大多源自于梦境,梦里有各种奇怪的事情发生,会说话的动物和潜意识里创作出的奇妙音乐,他常会因此半夜惊醒,抓紧时间记录下梦中的歌曲。他极少描写爱情,却对自然抱有极大的热爱,讲起童年往事,整个人才从害羞的情绪中解放出来。
与他聊天总让我想起黑塞说的话:“喜欢探索和有智慧的人,会在心智成熟的年纪里还回头溯寻童年,重温当时的心灵活动;然而大部分人早已忘却,或者永远抛弃了这个真正重要的内心世界,一辈子迷失于纷繁的尘世,在烦扰、奢望与目标之间征逐浮沉。其实那些原本就不存在于他最根本的内在,也不可能引导他回归那最初的根源。”
带着对故土的眷恋,贾巴阿叁即将踏上前往美国的行程,去纽约学习,并制作母语专辑《吉拉布拖》。听他说到对未来的计划,我脑海中突然响起《思念不过是一次飘过麦田的风浪》:屋后的山林\报春布谷一年来一次\阿布牢翰啊\何处是你深邃的尽头\南方的雨水\是否为母亲带来了丰收\太阳出自东方却\如期落至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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