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清明,长安郊外刚刚下了一场春雨。柳条新吐出的嫩芽上尚挂着雨珠。两架马车缓缓向长安城方向走去,第一架马车里坐着一位四旬上下、丰神秀姿、体貌魁伟的中年人,正捧着一卷书看的聚精会神。突然被车外喧闹声打扰,便合了书卷问道:离京城尚有多远?
驾车的司辕忙回道:回禀大人,离京城还有不到二十里地了。
中年人打开了马车上的窗帘,路边一排排柳树的枝条迎风飘舞,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长安自两汉以来饱经战乱,此后各朝代将都城东移,关中凋敝。秦国立都长安后,修缮宫室,又迁被灭之国豪强富户充实关中,经过十数年发展,方有了些生气。
尤其前些年在他的主持下,让自长安至于诸州,皆夹路树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旅行者取给于途,工商贾贩于道,一时景象繁荣,曾有百姓歌谣:“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
想到这些,又看了这般景色,心中不由有些暗暗得意。
不远处路边一个有个集市,方才的喧哗正由此而来,只见各色人等来来往往。中年人年轻时曾以贩卖畚箕为业,对集市倒不陌生。如今虽为贵官,深知这类地方最能探知民情,而且正好肚中也有些饥饿,于是吩咐司辕将车停住,后面马车也跟着停下,赶车的大汉忙向前恭候吩咐,中年人道:你且在此看管马车,我与张平去里面转转,顺便给你带些饭食。
那大汉道:不劳大人,车上还有干粮,我吃些干粮等候便可。
中年人不再多说,自带那给自己赶车的张平踱往集市。
只见集市中人形形色色,这都是秦国将各族人聚集关中所致,倒也并不奇怪。那些白肤长相多俊美游逛的基本是前几年灭燕迁过来的鲜卑人,高鼻阔目,络腮胡须者杀羊屠鸡者多是匈奴人、氐人和羌人。汉人到也不少,多从事出卖猪肉和摆饭摊之类营生。
中年人随意问了粮食和肉类价格,不时还抓起谷物看看成色。逛到一个羊肉摊子时,正逢杀羊,只见屠羊者身材高大威武,正拖着一只绵羊屠宰,不一时便将一只羊皮肉分离,又将那羊肉分成数堆,引得一群人围着购买,那屠者却嚷道,羊肉四文一斤,鲜卑六文。
一个面色白皙的鲜卑服饰的老人道:平常都是五文,今日为何又涨了一文?
屠者道:天王待你们族人太厚,这长安周围的好地界都赏给了你们,把你们养的如此肥美,我等不贵卖于你等且卖给谁?
那鲜卑老人道:我等也是努力劳作才得温饱,既然天下一家,为何又分彼此?
一旁有人起哄道:你们倒不用努力劳作,我们天王倒在你们的王子公主身上努力劳作。
鲜卑老者不由脸色涨红,索性羊肉也不买了,在众人嬉笑中自去。
中年人本想追上老者,想了想便又作罢,见一旁有个大锅,羊肉正在沸腾的锅内翻滚,香气扑鼻,便对张平道:就在这里吃些羊肉吧。
那张平忙拣了个稍干净的地方,去摊上买了二斤羊肉,连骨带汤用一个土陶盆端了上来,又去取了柳树枝子截的筷子,从身上的行李袋中取了干粮递给中年人。
两人就吃了起来,这时正是饭点,吃饭的人很是不少,谈天说地,很是热闹。
只听一个汉子道,听说王大人要回京当丞相了,王大人回来,这京城里那些个横行的的恐怕又要收敛了,天王总是英明,把他老人家又请回来了。
一个老者道,这天王是英明,就是喜欢男女通吃不好,你看看现在慕容家烈火烹油般的兴盛,那些亡国的白奴们现在倒欺负起我们来了,奴才要翻身了。
先前那汉子道:那是自然,有姐弟两人日夜伺候着,自然把好处都给了他家了,岂不闻“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么?
食客中有人听了不由大笑,有人道,不知天王是如何和这一对姐弟玩乐的,想想真是好奇。众人中有接着说些疯话的,引来阵阵嬉笑声。
中年人却自慢慢吃了羊肉,还端起盆喝了几口汤。吃毕,又吩咐张平买条羊腿带上,两人不再逗留,走出集市,上了车继续往长安城走去。
中年人正是回京担任丞相的王猛。
王猛字景略,青州北海郡剧县(今山东寿光)人。当年苻坚还没做皇帝时,向尚书吕婆楼请教废立大事,吕婆楼便向他推荐了王猛。
苻坚与王猛一见面便如平生知交,谈及兴废大事,句句投机。苻坚觉得就象刘备当年遇到诸葛亮一般,如鱼得水。于是将王猛留在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成为自己的谋主。
后来苻坚一举诛灭苻生及其帮凶,自立为大秦天王,改元永兴,便以王猛为中书侍郎,职掌军国机密。苻坚小王猛一十三岁,平时都称景略而不直呼其名。
苻坚自立后逐渐将国事放手给王猛,王猛大展才具,一举使秦国成为北方诸国中最有生气的国家,因而有实力与群雄角逐,愈战愈强,十年功夫便统一了北方。
王猛不仅善于理政,打仗也是强项,统兵征讨,攻必克,战必胜。灭燕后镇守邺城,选贤举能,除旧布新,安定人心,发展生产,燕国旧地六州之民如同旱苗逢雨,民心大安。
此次奉旨入朝任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
他刚才在集市上看了这些,不由在车里闭目沉思。
当年王猛就对慕容氏家族的安置有意见。
当时在邺城的王猛得知苻坚对慕容氏一族这般厚待,对左右叹道:陛下欲做仁君,布德于天下,留名于后世,然虎狼横行之时,擒获而不除之,终为祸患;慕容氏一族俊才颇多,慕容恪虽死,然慕容垂等非久居人下者,逢机必为祸,将慕容氏诸王封往边郡,又收亡国公主王子在身侧,恐有不测之祸,我当上表,警示陛下。
但此表上去后如石沉大海,毫无声息。
王猛深知苻坚的秉性,他这次入朝,早就下定决心矫正优待这些投降的异族,而且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鲜卑慕容氏。
他知道如今慕容氏的核心不再是前皇帝慕容暐,而是宾都候慕容垂。
慕容垂的才能,他是清楚的,当年慕容垂枋头一战击败东晋大权臣桓温,名震华夏,所以当大名鼎鼎的慕容垂举家来投时,苻坚高兴得几乎是如同官渡之战中曹操迎接许攸,几乎是倒履相迎。苻坚的这般盛情,自然让在自己国家大受排挤的慕容垂万分感佩,却也让他陡生不容之心。
王猛出身寒门,后逢苻坚这样的明主,方大施胸襟抱负。现在突然来了一位身份高贵的慕容垂得到苻坚重视,他内心无疑是极不舒服的。
如何除掉慕容垂,便成了王猛的一块心病。
一山难容二虎,既生瑜何生亮。
如何除掉慕容垂,便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他沉思中不由想起了他对慕容垂使的那招毒计,遗憾啊,遗憾,竟然没能除掉这个鲜卑人。
当王猛在马车上沉思如何对付鲜卑人时,慕容垂也坐在府邸的花园里出神。
因为王猛入朝担任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将对他的计划是个致命打击。他比谁都明白,如今整个秦国,除了王猛,没人将是他的对手,包括苻坚。
王猛绝对是个劲敌,而且他最欣赏的长子慕容令就死在王猛的诡计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