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

重复着将日子丢弃在尘埃里,本应是个完美的夏天,却在经历过一场旅行之后更加无所适从。

 高中时代的垃圾遗产,混杂着大学将至的孤立无援。时光从未如此漫长,所有的生命活动只是为了让无意义这个词显得更加充实。本应具有的年轻与朝气,在迷茫面前荡然无存。

 也许是奔波结束之后难以排遣的空虚,亦或是在平静日子里无力的繁忙。而今镜子中的我,如同患上了某种不明的精神顽疾,浑身上下,显露着将死之人的有气无力。

 从前的我,简单且昂扬。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黯淡无光。

 拖着乏力的自己,生平第一次在网吧包夜。不为别的,只是在那里睡了一晚上。吸了点烟火的味道,有了点人味的陪衬,出乎意料之外,此夜睡的无比香甜。

 第一夜记忆犹新,不安的进入网吧。网管看着我,我看着她,互相对视了十几秒。她扭头过去,没再理我。

 过了至少五分钟,那个女的受不了了,问我:“你站那干嘛?有事吗?”我走到柜台边,用力挤出一丝无趣:“包夜。”“你没成年吧?”我把身份证递过去。她乐了:“早说啊,费这半天劲儿的。”

 我向里面走去,找到一台机子打开。进入登录界面,还要密码。心中一阵慌乱:那是什么。旁边一哥们看出来了我的紧张,告诉我:六个九。道谢之后,这才打开。

 随着时间的闪动,终于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了:我干嘛?看了会新闻,发觉很无聊。一阵困意上头,等我醒来已是上午了。

 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之后终于想起来这是哪,眼前的机子早已在某个不明时刻自动关机了。下意识看了一下手表,天呐,十一点了。

 站起来时发现腿麻了。当我一瘸一拐走出门口时,阳光晒在身上,一种刑满释放的快感冲击着神经。我向湖边走去(网吧就在湖边),顺手扶着一棵歪脖树潇洒的吐了起来。

 之后我又去了几次。看新闻,睡觉。其乐无穷。

 旁边的人惊恐的看着,一脸同情。这些我本不知道,是一个人告诉我的。

 这天,一如往常,看完新闻,收拾收拾准备睡觉。我趴下时感觉到有人在我身边坐下,但没怎么在意。

 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扭头看,是那个网管。“有事吗”我问道。“你这样不如回家睡,至少,床比这个舒服。”她说。“你怎么知道我在睡觉?”“这里没几个人不知道你,你已经是传说了。”我尴尬的报以微笑,耸耸肩。

 再次被拍起来时我很生气,她笑着看着我,我没发作。“别浪费,你玩什么游戏?”“不玩。”“为什么?”“不会。”“那你进来干什么”“睡觉”

 光线虽然暗淡,但仍不足以掩盖她满脸黑线。我又要趴下时她说:“起来,我带你玩。”“玩什么?”“英雄联盟。”“好玩吗?”“不知道,但现在很火,玩的人很多。”“好吧。”

 打开软件,程序启动,进入游戏。三十秒后,随着一声低沉的‘first blood’,屏幕上赫然显着第一滴血。转头,她正幽怨的看着我:“你还能死的更快点儿么?”“不知道,我试试。”

 十五分钟我们就缴枪投降了。我华丽的被宰了十三次,拖住了全队的后腿。

 “你刚开始而已,都这样。再来!”

 一个小时后,我强硬的迫使她放弃了带我玩游戏的念头。“算了,你睡吧。”口气里满满的无奈,带着强烈的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在此后的几次里,我没有再当死猪,我学会了看电影。

 “看什么呢?”经过这许多次的交流,对于她的声音,还是很熟悉的。“电影。”“废话,我看不出来吗?”“《遥远的桥》。”“什么?”“一部很有年头的老片子。”“哦,是这样,怪不得看着眼生。”

 沉默了一会儿。“别看了,这种老片子,又没什么意思。来,姐姐带你玩游戏。”“你还不死心。”“我无聊啊。”“你是寂寞吧。”长久的听不到她的声音,我转过头看她。

 她的眼中噙着泪水。“别啊,我陪你玩就是了!”她看着我,我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很久不见那个男生了。

 “你失恋了?”虽然很傻、很贱,但我还是问了。“嗯。”“走吧,出去喝两杯,聊聊。”拉着她出了后门,现在是凌晨三点,网吧没什么事了。

 出去一看,开着门的只有便利店了。我进去买了几罐啤酒,提到了湖边。喝了几口之后,那个丫头的眼泪就决堤了。

 事实上,她年龄比我小,只不过没上高中而已,在叔叔的网吧帮忙。这些都是在随意的聊天中知道的。

 对于这种情况,我从来没有处理过。只好看着她干掉了六罐啤酒,包括我那罐。

 她递给我一支如意,我摇摇头,摆手道:“不会。”“来,姐姐教你。”她点着那根烟,送到我嘴边。我接下那根烟:“你醉了。”她摇摇晃晃着站起来,我站起来扶着她:“你好些了没?”“没有。”我把她扶回网吧,继续在城市流浪到天亮。

 我再去时她看起来明显好多了,又回到了那个咋咋呼呼的小疯子的状态。我向她龇了龇牙,她点点头。

 随后,我闪出那个地方,或许是因为乏味,或许是因为我重新掌握了入睡的能力。总之我厌倦了这个自己,也再不想与这个地方多接触些什么了。

 凌晨的湖边有些清冷,但还是会有稀稀拉拉的闲人。也包括午夜世界的情侣,在凉亭中毫无顾忌的接吻。

 穿过这个不大的人工湖,准备回家。那个属于我的、门一直打开的、温暖的巢。

 手机响了,混杂着脱线的声音自己令人不快的喧嚣:“xxKTV,517,快来。”随着一声‘嘟’,再无杂音困扰我的耳朵。

 推开那个沉重的门的一瞬间一丝后悔划过我的脑海,但门已经被推开了。

 我走进去,一群人已经晕的不明所以了。找了个看起来还算清醒的人问了一下这里在干嘛,“道别会吧,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那货大着舌头说。一阵恍惚袭上心头,拎起一瓶啤酒吹掉之后。重新审视这些陪了我三年的,同学。坐在沙发上开始回忆,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共同经历的时光累积成的记忆像是被人戏谑的清除了,不远处几个女生抱在一起,哭的稀里哗啦。

 我突然很想笑。

 一个同学拉住我,塞给我一瓶酒。他对着我一边喝一边流泪,喋喋不休的讲着三年里温暖的点滴。但我对此完全没印象,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个梦,但是他们的脸是那样的真切。

 我选择相信他们的眼泪。

 再度醒来时针已经指向五点了,人走的已经差不多了。包厢里大概还有三四个人。

 回家。推开门。

 母亲看了我一眼,没理会我。猛然间意识到此刻的自己一身酒气,这是母亲最讨厌的。

 凉丝丝的水游过身体,每个毛孔都兴奋着,一阵冲动涌上心头,我突然想做些什么。擦干身体后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第一次对自己充满了认同。

 吃早餐。“妈,我想出去走走。”“你这几天哪天是在家呆着的?”“不是这个,我真的想出去走走。”她看着我,自从高考失利后,我的情绪还有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清晨的阳光总是让我想起薄荷清爽且干净的味道。起床下地,洗脸刷牙。一切静谧而安详,还是那个熟悉的家,还是那个我。

 看着日历翻到了八月中,大学将至。我也该收拾行囊,北征了。

 一个人又习惯性的踏上了湖边的小路,这里埋藏着我的部分记忆。或许某天,就会挖出来,重新放置于我的大脑之中;或许,永远深眠于光年与尘埃之中。

 走累了,靠在长椅上。我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凌晨两点,xxKTV,517包厢。又送走两坨烂泥之后,我无力的倒在沙发上。旁边不远处几个死党颓然坐着,有气无力的样子像是被抽干血的鸡。

 实在忍不住了,失声笑了起来。几个货转过头看着我,不明所以,随后一并笑了起来。然后,眼泪就那么不合时宜的掉了下来。

 几只败狗窝在沙发上,寂静漫长的沉默一直没有打破。到了,小文问了句:“睡着了吗?”话音中满是戈壁滩般的荒凉。小三随口回应道:“没。”阿莫说了句:“就这么完了?”“你还想怎样,再来三年?”小三还是改不掉满嘴烂话的毛病。紧接着是更加漫长的无言相对。彼此都清楚接下来是什么,我们的长路不能在这么个小驿站处牵绊,所以只能一边不舍,一边向前。

 “散了吧!”我想结束这痛苦且严酷的煎熬。“时间还早,再等会儿吧。现在出去,你就不怕警察抓你问话?”小三面无表情。接下来烂话就铺天盖地的袭来。

 冰凉的夜爬上身体,远处几颗暗淡的星嘲弄般的看着我,这个长椅在寂静的笼罩下,看来竟有几丝迷离。我们几个人在沙发上想了许久的前途,顺带思考了一下人生,终究还是敌不过一句‘天亮了’。对着忽明忽暗的残月,也只能苦笑了。

 出了火车站,重新观察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城市,她忽然变得有些陌生。如同我一路上经过的那些城市一样,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望不到的边际又明白的让你领悟到她只是一个影子,这个单薄的虚无之物只是一个面具,揭开它,实际上只有一个家安静的睡在那里。

 没有雷鸣电闪,一切风淡云轻。

 看着小三背着包提着箱子走过检票口。我知道,这个城市没有多少人了。大家各自奔前程,今后的今后,大抵也只有假日节庆的群发短信聊以寒暄了。

 估完高考分数后,从窗外射入的光线看起来有些晕眩,描出一种模糊的质感。十二年换来的结局之悲惨着实出乎意料以外。

 拖着被抽空的身体徘徊在这座坐落于西北的小城之中,不知道该去哪,不知道哪儿可以去。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看到街角有一家德克士,便推门走了进去。看着眼前的可乐,脑子里却混乱的如同打翻了的颜料盒。潦草的喝着可乐,任凭头脑风暴愈刮愈烈:印象里今天离校时有人说晚上有活动来着……算了,想想晚上回家咋说吧……

 明亮的路灯看着忙碌的行人,离家越近一步,心就越加难过一分。默默的耷拉着脑袋在路上留下一串看不见的脚印。

 听筒里传来小三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咋了?”“你几号走?”“明天晚上。”“今天晚上出来喝酒吧。”那头是悠长的沉默。“请你吃烤肉。”“还有其他人么?”“没了,就俩人。”说这话时我的声音一定很难听。“好吧,老地方。”

 平日里吃起来鲜辣可口的羊肉串今天忽然失去了味道,只有维吾尔大叔地道的吆喝声惨白的在我的耳边念着。我默默的看着三儿,往常中活跃的气氛都被木炭烤肉的味道冲淡了。闷着声喝了几口啤酒:“明天下午有点儿事儿,就不送你了。”“嗯。”“路上注意安全,到地方打个电话给我。”“还用你说。”“多絮叨几句,省的你忘了。以前就你记性最差!”……

 我推开沉重的门,家里还是那样,祥和美好。唯独我,像是一个放坏的苹果。“吃饭了。”母亲熟悉的声音。“知道了。”我应和道。

 电视里播放着电影,《千与千寻》。

 我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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