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华没有发觉,她关于沈疏桐的第一篇日记,缠绵悱恻,千回百转,已经近似情书。
人非草木孰无情?念君怜我梦相闻。她开始越来越多地想起他。想起他,她心里念声“痴人”,情不自禁地摇头叹气,感动怜悯敬服之余,倍感无可奈何。
她隐隐预感到,他那恼人又动人的乡野少年的执拗性子,正在逐渐扭转二人的相处模式:在那封信之前,他无法左右她固执地不爱他;在那封信之后,她无法左右他固执地爱她。她的固执到底让步于他的固执了。
虽然如此,这爱情和她理想的爱情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她怅然若失于那即将逝去飘渺虚无的理想,更加想要逃离自己目前的游离不定的心绪。
她满怀心事,正赶上毕业,很是释然,想着两人之间的纠缠正好借此机会可暂告一段落,于是逃也一般回了杭州老家。
沈疏桐却从这沉默里得到了某种默许,勇气倍增。她的沉默和往日不同,似乎是他黑暗中的一线光。
正当他为此欣喜之时,得知她的毕业,又让他陷入了可能永远失去她的巨大惶恐之中。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此别之后,山高水长,佳人如梦,后会无期。
更可怕的是,他连梦都做不成了。每每给她写信,他都感到莫大的幸福,他并不特别执着于必须得到她,只是安然于他的情书有了归宿,他的美梦有了去处。想到即将失去她,他陷入了对即将到来的巨大虚无的无限恐惧。她是他生命的意义所在,他必须抓住这束光,才不致沉沦于那虚无之中。他终于下决心付诸行动,不敢亦不愿继续等待下去。
“月华,你是我的月亮,我的神祗,我世界的光明全都因你而来。我因过分爱你,病了许久,且希望这病永不痊愈。
很抱歉我还是食言了,上次说不再爱你,实在是口是心非。古人说食言而肥,我却日渐憔悴。请怜悯我这可悲的病人吧,只有你才医得好这不治之症!
月华,你的即将离京令我格外惶恐。从此,北京这可爱的地方也与我无关了。我原本只希望你幸福,现在却渴盼这幸福与我有关了。我将穷尽一生,追慕明月,即使粉身碎骨,也毫无怨尤!
请允许我做你忠实的奴隶,一生供你驱使吧,月神!我将于某日登门拜访,同时向令尊令堂提亲。”
江月华不由心乱如麻。她料不到事情急转直下,发展迅猛至此。他的穷追猛打,令她更加不安。经历了自杀风波,她实在不忍拒绝他,唯恐又伤害了他。同学好友都在北京,和家人又不好意思开口,一时真没有人可以商量,完全不知如何应对,也不想勉强自己,于是再次逃之夭夭。
沈疏桐平时和同事都交往不多,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自何之洲那里要了江月华的家庭住址之后,对如何置办礼物一筹莫展,急得团团转。一位老教授见状,给他出主意:“给心仪的女孩子送礼物,关键还是投其所好,方见你的良苦用心!清贵之家,书香门第,都是知识分子,家里必然都爱好文艺,送其他器物反倒落了俗套,不妨买些市面上买不到的珍贵书籍带去,她和家人肯定都会喜欢!”
沈疏桐平时吃穿用度花费不多,都用到了爱好上。他长于乡间,自幼就酷爱古朴神秘的事物,平时收入都用于收藏古董文物,属于那个时代的月光贵族。现在需要送礼,方觉囊中羞涩。他卖了一本书的版权,凑齐了费用。又多方拜托同事朋友,从各种渠道购回许多大部头的西方文学巨著。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