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R学校的第一学期过了一大半,我慢慢接触了几个隔壁其他House的中国大陆人和香港人。每个人都在抱怨这个没劲的鬼地方。
听他们说,这个学校很会做中国人生意,我们这些穿黑西装住House的中国人还算是正规的,和其他英国人都属于Main House。在更靠近校门的一栋楼里有个International Study Centre,里面绝大部分都是中国大陆人和香港人,穿蓝校服,比我小几岁,是学校的重点目标。
他们又说,那些小孩英语和学习基础都很差,正经的课都跟不上,只能当作过来读个语言什么的,家里又都非常有钱,所以那边风气很差,很多人读了没多久就转学或回国了,白白贡献了学费,留下的人也都不是来学习的。
我听后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学校副校长当时亲自飞赴上海来招生,原来是生财有道,把我们都当成待宰的羔羊了。
他们接着说,那些小孩没事就会去赌场豪赌,家长都不知道,很多把学费生活费都输光了还借钱继续赌。
“这边还有赌场?”我问道,觉得不可思议。
“你不知道吗?就在B城呀。”一个学长说道。
“我去那边时候怎么没看到?”我疑惑不解地问道。当时已经知道赌场英文叫Casino,我仔细回忆着,确实没路过有疑似招牌的地方。
“你好天真啊,就在市中心啊,下次我带你去吧。”学长说道,有点惊奇地看着我。
“不用不用……我……没钱……”我慌忙婉拒,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羞涩。在上海去去网吧打CS已经有点愧疚了,去赌场完全是我想都没敢想过的。
妖魔化也好,胆子小也罢,我当时仿佛马上想象到妈妈得知后,对我绝望而留下的眼泪。这样恐惧的情绪,瞬间盖过了好奇心。
我想到第一次近距离接近赌场是两年前,因私护照刚刚放开,喜欢旅游的爸爸就帮一家人办好了护照,带我们去了马来西亚。那时跟团的我们被拉到一个山上面的酒店,那里好像是专门可以赌博的,叫云顶。
那时候只感到那个地方的建筑都是五光十色的,仿佛蕴藏着一种神秘而鬼魅的气息。感觉比上海的南京东路发达多了。
到了那里,平时酷爱麻将的爸爸也不顾在我面前的形象了,拉着妈妈乐滋滋地去了赌场。我当时还是初中生,自然是进不了规定21岁才能进的赌场,只好准备陪外公外婆回房间。
这时,我发现赌场门口又来了一大堆中国人模样的游客,一眼停在了其中一个小姑娘身上。她一头乌黑的长发,雪白的皮肤,穿着黑色的长袖,下面是牛仔裤,似乎也同样快被父母抛弃在门口。
见了她,我的胸口突然就小鹿乱撞了起来。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做点什么,又觉得自己很蠢,脑子一片茫然。
外公外婆开始催促我回酒店房间了。忽然间,我想到爸爸经常鼓励我的那句“你做事情胆子要大点,不要怕难为情”。
于是,我鼓起了勇气向她走了过去,心不停在狂跳。
“你是中国人吗?”我用普通话紧张地问道。
“是啊。”她转过头看看我,从容地说道。走近了才发现她比当时一米七不到的我高出一截。
“你是哪里人?”我发现自己很突兀,只好没话找话。
“大连的。”她回答道。
“我上海的……很高兴认识你……”我感到自己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怎么继续对话下去。
她听了稍微笑了一下,没有接话,眼神又转去看了别的地方。
我不敢再怔怔地干站下去,只好走回去找外公外婆一起回房间。
说来也奇怪,我和这个小姑娘,不,说是小姑娘其实她比我大,和这个陌路小姐姐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那时候没手机没微信,虽然有QQ但也很不方便上,因此搭话之前就知道不可能发生什么,却还是去自讨没趣了一把。
也许,我只是单纯地在做白日梦,希望孤独的自己可以和她在无聊的晚上一起玩耍吧。
这个小姐姐算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北方女孩,虽然很短暂,但总感觉有种和上海小姑娘不一样的洒脱气质。
时光已经过了两年多,当学长提到赌场的时候,我脑海里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悄然出现的倩影,以及那个很突兀很笨拙的自己。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B城还有妓院?”学长的声音把我拉回到了英国破学校。
“啊……?真的?”才听说赌场,又来这个猛料,我接二连三地被震惊了。
“呵呵。”学长神秘地笑着,似乎不想再搭理我了,也许他没有想到我这么不解风情吧。
见他这等反应,我只好匆忙搪塞了几句,告辞回了自己房间。
回到房间,我寻思道,之前知道发达国家开放,但没想到连那么偏僻的B城都有赌场和妓院,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地开着,中学生都可以随便去,英国老师就不管管那些中国留学生吗?不知道英国学生是不是也去。
来英国之后,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阴暗的一面,这比在南方B小城Homestay马来西亚人房间里看到的那些地下赛车杂志里的赤膊女照片更震撼。
转念一想,这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即使像我这样和爸妈立了军令状的人,都被这里的生活折磨得欲哭无泪,那些本就没有读书抱负的小皇帝哪受得了这种苦。这里上不了网,没有电脑房、游戏机房,只能找别的发泄方式了。
话虽如此,即使再苦,当时的我是不允许自己如此沉沦的,不理解比我年纪还小的那些中国小孩怎么会这样自甘堕落,如果是我的话,我根本不知如何面对为自己付出那么多的爸妈。
我又想到,照学长的话来说这些不良场所应该不难找,我在B城市中心的时候逛得应该还算仔细的,却一家也没有看到。
设想如果我当时看到了,到底是不是真的可以抵得住诱惑?说实话,我不敢去想,这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我继续寻思道,那个学长告诉了我这么多关于International Study Centre学生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得怎么清楚的?搞不好,他们几个Main House的中国学生也是一丘之貉。想到这里,瞬间对他们的基于同胞之情而建立起来的好感没有了。
我又想到,进这个学校以来接触的那些大陆人和香港人,就没有几个给我正面印象的,包括其中一个上海男学长,他们无不给我一种莫名的距离感。
从小到大在上海读书时同学间的那一份率真与青涩荡然无存,只剩下不痛不痒的对话,甚至冷漠。原以为在异乡遇到同胞,双方都会表现得更亲切才对,难道是因为他们家里都太有钱所以才有优越感?我百思不得其解。
看下来,只有和我从上海同一个中介来的那五个男生,纵使也有这样那样我看不惯的地方,彼此还算能正常交流,偶尔还互相照应一下。也是只在我们这几个人身上,还保有一点读书的风气。
想到这里,我对前途更没有信心了,感觉考不上好学校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我看这里的英国人学习更不上进,真怀疑那些Chapel小教堂墙上刻着的考进名校的人名都是假的。
我越想越焦虑,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过了很久还无法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