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谈养生与治国

前文曾说到,庄子的养生之论与治国之术有着紧密的关系,庄子谈养生并不是为了延年益寿。这一点可能令人纳闷,养生不是为了身体好,多活几年,与治国扯得上什么关系?关系可大着呢。

首先,庄子谈养生与益寿实在没半毛钱关系。在《齐物论》篇,庄子说:“夫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泰山巍峨高大,豪毛多么细小,彭祖活了八百岁,而殇子是早夭的人。但庄子竟然说,天下没什么比豪毛更大,而泰山是小的;论长寿没有谁比得过殇子,而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反而是短命的。庄子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世界上的事物莫不因比较而存在大小长短,但比较就有标准,没有标准如何界定大小长短呢?一有标准,就带有人为的目的。如果以年岁来界定寿命长短,多在世上存活几年自然称为长寿,但百岁老人不少,又有几个记得住他们的名字呢?相反,有的人生存时间不长,但却一直活在世间。比如,魏晋时的王弼,只存世二十三年,但他的《老子注》留传后世,只要研究老子的,谁不知道王弼呢!

庄子谈养生,并不主张为了多活几年而折腾,一副臭皮囊,有什么好养的呢?不折腾,不因人为的原因而夭折,活过自然的寿命,庄子认为就ok了。养生最重要的目的,是养神。在《养生主》篇,庄子说:“指(脂)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油脂用来燃烧,有燃尽的时候,但火却可以永远传下去。这个火,不是别的,就是指悟道后展现出的精神。

庄子并不看重物质的生命,他看重的是精神的生命。庄子学识渊博,司马迁称赞他:“其学无所不窥”。但庄子一辈子的生活并不富裕,甚至贫困,但他却活出来了精彩丰富的人生,那些过着酒池肉林、无比奢华生活的人,敢说一定比庄子过得充实快乐吗?

庄子在《让王》篇有一个寓言故事。孔子对颜回说:“颜回,你家境贫寒,为什么不出仕做官呢?”颜回说:“我无心做官,城外我有五十亩地,足以供我吃饭;城内我有四十亩地,种桑养蚕足以供我穿衣;弹琴唱歌足以使我欢娱,修习先生的道足以使我快乐。因此我不愿做官。”孔子感慨的说:“知道满足的人不会因利禄而劳心,真正自得的人不会因失去什么而焦虑,注意内心修养的人不因没有官职而羞愧。我听说这样的话已经很久了,如今在你身上才算真正看到了它。”

这篇寓言颇有庄子自道的意思,颜回的快乐即是庄子之乐。但千万要注意,这并非颜回、庄子自甘贫贱,而是时也,命也。孔子曾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去之,不去也。君子处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孔子周游列国,一直在寻找出仕的机会,但他不是为了做官而做官,他是有政治追求的。如果不能实现理想,尸位素餐,孔子是不干的。庄子实际上也是继承了孔子的态度,世道太乱,出来做官除了助纣为虐,干不了正事,不如不干。

那么,庄子的养生,为什么说是与治国密切联系的呢?中国的政治是领导政治,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开始就是如此。一个国家的治理好与坏,主要决定于君主。君主如何治理国家呢?有儒家的德治、法家的法治。但道家鲜明的提出无为之治。无为之治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道家认为,百姓有充分的自我能动性搞好自己的生活,你不必干涉他太多,他们自己就可以管好自己,他们自己知道他们需要什么,应该怎么努力,君主不必要限制他们,只要有个维护自由的规则,让百姓在追求自我幸福的过程中不互相伤害就ok。

但是呢,是个人就有欲望,小的欲望奢侈享受,大的欲望要征服天下,唯我独尊。在庄子看来,就都是胡搞。追求享乐就会盘剥百姓,追求征服天下就会驱使百姓作战、牺牲百姓的生命。因此,要治国首先就要修养好自身,用老子的话说,就是“去甚,去奢,去泰”,做事不要过分,不要奢侈享受,不要压制百姓。庄子进一步说:“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道生万物,万物一往平等 ,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你以为你是国君,你是领导,你就高人一等,你就可以奢糜享受,你就可以为了个人的权力俗、征服欲把百姓当炮灰?你不把人当人,百姓也不会把你当国君。老子说得更明白,“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你太过分了,百姓也不怕你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因此庄子说,最好的统治方式,莫如“上如高枝,民如野鹿。”树枝在上,野鹿在下,树枝不妨碍野鹿的奔跑,野鹿也不会碰撞树枝,上下相安,两不妨害。

要实现这样的太平社会,关键就是在上者要以道养生。庄子总结说:“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

大道的真谛用来养身,而治理国家、统治天下不过是修身之余的事。所谓帝王的功业,只不过是圣人的副业,不可以凭借这些功业来保全你的身体、你的生命的呀。

有人就说了,我等匹夫百姓,有何国可治?唉,真是愚夫,你的事业就是你的国,你的国就是修身带来的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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