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年前,因为父亲的工作需要,我们举家搬离了我出生的这座城市。
如今,还是因为父亲的工作,我们又搬了回来。
为此,母亲非常的不开心,因为她在那边有自己的小圈子,有一起旅游、打牌、逛街的姐妹团,可是,再次回来,就面临着要重新去认识新的邻居,对她而言,是要寂寞一段时间了。
要不是看在我们的新家宽敞明亮,地段不错,母亲还是会再郁闷好一阵子呢。
此时,夕阳正从落地的玻璃窗外照起来,染了一地的金桔色,让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种怀旧的韵味里。
我盘腿坐在窗前一面整理我的行李,一面看着窗外的远山,和马路对面的那个漂亮的公园。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在这里出生,在这里一直上到高中毕业,却对这里的记忆非常模糊,甚至想不起上学时的情景,以及曾经的家在哪里。
父母对于我的这点疑问,一致的回答就是在离开时我非常难过,又生了一场大病,发高烧好几天,好了以后,就有了间歇性失忆症。
对于他们的说辞我只好接受,不然,我也没有合理的解释给自己。
不过好在,我不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那种性格,一个人来往惯了,在哪里生活都可以,只要父亲的工作顺利,我们为难些也没有太大的关系,这是母亲的意见,与我不谋而合。
我的房间里堆了好几个大箱子,有我的衣服,日常用品,再就是我的书。
其实这些书在搬来之前,母亲劝我好几次,让我丢掉算了,可是,这些都是我的精神食粮,我是不可能丢掉的,于是就又长途跋涉地搬了回来。
我面前就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纸箱,因为运输途中的不当心,被水给浸了,我心疼地一本本拿出来翻看,有没有被泡坏,有泡皱的,就拿小熨斗一张张的熨平。
这是个比较花精力和时间的事情,快八点,才弄好一半,外面的天色有些发暗,我不得不去拉下百页窗又去开了灯。
2
就在拉合百页窗的瞬间,我突然发现在玻璃上倒映出一个陌生人的影子,面目不清,我忙回身寻找,可是整个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再回头,玻璃里映的是我苍白的脸。
我坐在灯光大亮的房间地板上,捂着因为惊悸而砰砰乱跳的心,一再回想刚才的那个瞬间,也许,那只是我的倒影,我只是看花眼了吧,虽然我很不想承认,可是又怎么解释,分明,那个影子穿着红色的裙子。
我不想因为刚才的惊恐花费太多的精力,只好打开音乐,全身心地去做手里的工作,面前是白底蓝色花朵的百页窗,不会再看见什么了,可为什么我总感觉隔着那层百页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我却没有勇气拉开它去确认。
我翻开压在最下面的一本非常破旧的书,因为它在最下面,被水泡的很厉害,我拿在手里,已经想不起它是什么时候来我家的,不过是一本笔记本,已经被水泡的像卫生纸那么皱,我吃力地翻开一页,原来里面抄着一首首的诗词,每首诗词都是凄美的主调,尽显孤独与哀伤,看字迹又是陌生的,不太像我的字,这是谁的呢?
一页页翻过去,突然,一张略厚的纸片从夹页中掉了出来,我捡起来一看,却发现是一张照片,被水泡的变了色,但还是能看清上面的人,那是一个胖胖的女孩站在花坛前笑着,她皮肤白皙,可是五官却非常不协调,圆圆的胖脸上一对小小的眯眯眼,圆圆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粗边眼镜,厚厚的嘴唇有些外翻,脸上还分布着点点雀斑。
就算是笑着,可是那笑容里也带着苦涩似的让人不舒服。
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应该是夏天,她穿着白色的纱质长袖连衣裙,更显得自己身材臃肿。
这是谁呢?
为什么我会有一个陌生女孩的照片?
难道是家里的什么亲戚?
于是我拿着照片去问在卧室里收拾的父母。
“这是谁?”我举着照片问挂衣服的母亲。
她本来微笑着,可是当她看见我支到她面前的那张照片时,脸色明显地冷却了一下,红润的脸色也一下变得苍白起来,神色明显地惊慌着,声调略高地问我:“你哪来的这张照片?”
声音惊动了在外面的父亲,他忙走来看看母亲,看看我,然后将目光聚在了那张照片上。
他轻轻地接过照片,同样的,我在他们的眼里同时看出了的隐忍的痛苦,是的,那就是痛苦,母亲别过头去,父亲眼里的神色却一闪而逝。
“这谁也不是,也许,是我们原来的邻居吧,咱们走的时候留给你的纪念。”父亲脸上带着一些不自然的笑容,解释的很牵强。
“邻居?”我问着看看他,看看母亲。
母亲这时也整理好的神色,可是脸色依然凝重。
她重新笑咪咪地附和着对我说:“对,应该就是那样,时间太久了,我都不记得了。”说着她回头看了一眼父亲,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复杂眼神。
“那为什么,妈妈看上去,有些,不太开心?你们确定,她只是我的邻居?这孩子看着有些眼熟,我也想不起来她是谁。”我甩了甩那张照片。
父亲拍拍我的肩膀无限慈爱地说:“你妈妈不开心可能是因为又想起了咱们搬家时你生病的样子,啊,时间过的太快了,一转眼咱们又搬回来了,怎么样?你的东西收拾好没有?快去继续,然后无论如何,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拜访朋友哦。”
他转换了话题,一面将我轻轻往我的房间推。
我回到房间,再次看那张照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们以前会有这样的一个邻居,她会是我的好朋友吗?她现在在哪?也许我应该去看看她,毕竟就像父亲说的,我们搬家的时候她还特地送来照片给我留念,现在我回来了,怎么也得要去看看她吧。
但是为什么一个都记不太清的邻居会让他们如此难过?甚至不想去提及?
我将照片重新夹进书本里,这才轻轻放到黄色的书架上去,心里似乎在一瞬间装了重重的东西。
3
第二天,我们跟着父亲去参加他的在这个城市的老友们的五年后的重聚。
只是见到我时,只是笑笑,什么也不问,眼里闪动着不易察觉的波动。
父亲他们喝了酒,就向他们提出替我介绍一份工作的事来,他们之中有开公司的,就都说没有问题,让我休息好了,随意可以去工作,就这样,为了感谢,父亲又敬了一圈酒,人也开始微醺。
吃过饭,父亲他们几个还想再去多聊聊,就另约了别的地方喝茶,母亲便带着我去逛街,说要给我买些新衣服,准备将来工作的时候穿周正些,不要丢了父亲的面子。
我们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父亲已经在卧室里睡了,毕竟上了年纪,多喝几杯就醉的快。
我洗过澡也回了房间。
打开电脑后,竟然发现我的邮箱里有一封信。
本以为是广告信,可意外的是,它竟然是一封邀请函。
是邀请我去参加高中同学毕业五年的聚会!
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我只参加过大学同学的聚会,甚至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上过高中的记忆,也从来不会在意这一点,现在,突然收到这样一封信,着实让我有些惊讶。
我看了看时间,是定在这周五的晚上。
要不要去呢?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对于我这个没有多少高中记忆的人来说,对参加这样的聚会是否有意义?
第二天在早餐桌旁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可是意外的是,他们竟然异口同声地反对我去参加!
这让我有些意外,我问为什么,他们又一副捉摸不透的神情,说那天约了人来家里聚会,我不在不太好之类的,又说反正我也不太记得那些同学,不参加就算了,也不会有什么感情。
可是,不记得他们的是我,他们应该会记得我呀,都收了邀请函,说明他们还是记挂我的,至少,他们还保留着我的邮箱。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们就是反对,软软硬硬的不想我去。
4
但事情总不会按照人们的预料方向进行。
就在他们一再强调说周五晚上会有人来聚会时,父亲的一个朋友就在周五的上午出了事,住在医院里,他和母亲紧紧忙忙地出了门,临走交待我一定要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可是一直到下午他们都没有回来,说那人伤的很重,在医院遇到各种复杂的事情要处理,也许,这是天意。
临近六点时,我打扮一新已经站在了聚会指定的那间会所的楼下。
我之前就已经决心要来,至少我抱着也许会想起些什么来的心态,又或者,我可以借此重新认识我的同学,可以和他们成为朋友,不会在我出生又陌生的城市形单影支。
我的踝色的半高跟踩在大厅里发出清脆的嗒嗒声让我觉得有些突兀,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站在大厅一侧光亮的像镜子的墙壁前,我看着自己的一身浅蓝色碎花连衣裙,长长的头发光滑地散在双肩,一想到马上要去见到相隔五年的同学,心里才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这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声音沉稳不急躁,我回过身,看见一个穿着米色休闲西服,双手斜插在裤袋里,头发上散发着干净的温柔的光泽,脸上带着疑惑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的男子正一步步慢慢向我走来,上下打量我,带着猜测的语气试探着问我:“你,是来参加同学聚会的吗?”我的同学?
我微笑着点点头,一再用力地回忆属于这张脸的记忆,可是,搜索小窗口告诉我,无法搜索到此人的相关信息。
而他则有些欣喜地点点头,可是,能看得出来,他也不太认得出我是谁。
“很抱歉,可不可以问问,你叫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年班里有这样一位美女,按理说,是美女,都应该有很深的印象的。”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
不得不说,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没什么抱歉的,因为,我也想不出来你是谁了。我,叫卢佩佩。”我笑着向他伸出手去。
我以为他会一拍额头笑着说,啊,原来是你!可是让我意外的是,他竟然惊讶的后退了一步,一双刚才还充满笑意的眼睛里,瞬间变得黯淡无光起来。
“你,你说你是卢佩佩?!”他的声音明显有一些颤抖。
我很奇怪他这样的反应。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我放低了声音地问他,在意着他的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
“你是卢佩佩?你,是卢佩佩?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是她?不可能!”很明显,他是受了什么惊吓,我以前吓到过他吗?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惊慌失措?
“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是卢佩佩?”对于这样的回应我有些糊涂起来。
他一再地打量着我,细细地看着,从眉毛,到眼睛到鼻子,到嘴唇,然后一个劲地摇着头,脸色惨白如纸,他低下头,又转看四周,紧紧地皱着眉,似乎是在压抑着某种游离不定的情绪,我似乎以为下一秒他就会落荒而逃。
“你,你是卢佩佩,那么,你,记得我吗?”他重新抬起头来,眼神里多了一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不确定感,是伤痛?似乎不太合适,或者是……恐慌?对,就是恐慌,他似乎是怕我就是卢佩佩,却又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我对于整个高中时期的记忆都是不清晰的,我妈妈说我在毕业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后来搬家去了别的城市,病好后,大夫说我得了失忆症,所以……我不记得你是谁,甚至我也想不起来上学时期的任何一件事情。”
我这么一说完,他一下垂下头去,明显的长长地吁了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揉了揉额角,然后抱歉地对我说:“你,你的变化实在太大了,我,我都没认出来,你不会怪我的哦。”
我也觉得他是被吓了一跳,可是,被什么吓到,被我吗?
“变化?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呃,那个,是不太,一样,没现在这么漂亮了。呵呵。”他说的有些尴尬,或者他想要表达其他意思,却被后来的人打断了。
5
在他身后又走来四五个人,拍着他的肩,大声笑着说:“吆,班长,又泡MM呢?”
这几个也应该是我的同学,可惜,我的记忆里一样没有他们的信息。
“什么叫又啊?这是咱们班的同学,你们跟我来……”班长冲他们挥挥手,把他们招呼到离我较远的一个角落,压低声音跟他们说了几句后,他们突然都齐刷刷地看向我,脸色跟班长一样,一脸的惊讶,诧意,班长又拉着他们说了几句后,他们表现出同样的如释重负。
说完话,他们走回来,都笑呵呵地跟我打招呼:“你好,卢佩佩,好久不见。”
我也微笑地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一一跟我做了自我介绍。
突然间,我已经不想再待下去了,我不想让班长跟每一个同学解释我的失忆,我也不想再看着每个人听我的名字后表现出来的那种受惊吓的样子,“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的”的这种无法解释的想法已经让我没办法再去参加什么聚会,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可是,我没有过去的记忆,又要怎么想,但是,我现在,就是不想再待下去。
“对不起,我得先走了,祝你们玩的开心。”我向他们欠了欠身,微笑着绕开他们想下楼去。
班长却在身后喊住了我的名字:“卢佩佩,我,送你吧。”他说。
也许,他也觉得我再待下去并不合适。
我不确定要不要他送,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是自顾自地跟了上来。
就在楼梯拐角处,我们和一个女人迎面相遇,她一抬头先看见我,眼中是陌生的,可是再一转眸,看见了我身后的班长时,眼神立即发出光彩来,卷起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对班长说:“班长!你先到啦?要去哪?大家来了没?我是不是来晚了?”
她说着绕开我就去挽他的胳膊。
我回头看看他们,班长将胳膊从她的手中抽出来,笑着说:“我突然有些事要去办,你先上去吧,不晚,大家应该都到齐了。”
“什么事啊这么重要?”她突然扭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走,又问他,“你女朋友?一起去玩嘛。”说着客气的话,可是再看我的眼神有了明显的敌意。
“不,不是,我是真的有事,你先上去吧。”班长说着继续要走,我冲她笑了笑,扭头下楼去,班长在后面追着我一起下来,那个女人在背后喊了几声,班长回头跟他挥了挥手便跟着我一起到了马路上。
“你不必送我了,上去跟他们聚会吧,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好像不应该属于你们那个班的人,都不熟悉了,而且我也不记得大家,什么,也不记得了。”我站在路灯下跟他说,神情很沮丧。
“别难过,没什么的,别有心理负担,其实每个人都会有变化的,而且,你一毕业就走了,离开这里,我和其他同学也都念叨了好长时间呢,你的邮箱也是上个月才找到的,想着可能你已经不用了,幸好,你收到了。”他安慰着我,我仰起头,看着路灯下明朗的脸庞,虽然我不记得上学时他怎样,但是,现在,很明显他依然很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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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不知道要去哪,他带我坐进了路边的冷饮店,一人点了一杯饮料后,他对我说:“其实,那时候的你的确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个子没现在这么高,头发也短短的,像个假小子,而且也不会打扮啦,感觉土土的,所以你变成现在这样,这么漂亮,让人怎么会不意外?”
“是这样吗?”我看着他,似乎是说得过去的理由,“可是为什么,你刚才却是一副很心慌的样子?”
他一怔,扭头看了看窗外,似乎是在整理语言和情绪。
“因为,在上学的时候,嗯,我拒绝过你的表白,然后,有别的同学知道了这件事,就一直笑你,语言用词不是很中听,你就觉得很丢脸,以为是我把事情说了出去,这件事的影响挺大的,因为也是快毕业了,也许你离开也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我一直想跟你道歉的,可惜找不到你,这件事一直压在我的心里好多年,一直让我过意不去,那时候年少无知,不懂得及时替你止损,让你受了那么多的伤害,现在想想,是我太过份了。”
他盯着双手中被转动着的杯子,然后抬眼看向我:“所以,我才那么惊讶,因为你的变化,你不认得我,都让我很吃惊,我其实是做好准备你可能会不来,又或者你来了,却还恨我,我一直都在想,不管怎样,我都要向你真诚的道歉,请求你的原谅。”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我看着他真诚而饱含歉意的眼神,对他淡淡地笑了笑说:“算了,都是小孩子时候的事,都过去五年了不是吗?你既然有这份心,我就原谅你了,别有心理负担。”我把他劝我的话又还了回去。
他严肃着的脸这才像拨云见日般地展开了笑颜。
“真的吗?你可以原谅我?”
我一手支着下巴,转了转眼睛又说:“不过,也还是不能这样轻易原谅你。”
他的笑容又凝结在脸上,紧张地盯着我看。
“你怎么也得请我吃顿大餐才行。”我说着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他这才放开几乎就要被捏碎的杯子,向后一靠,长长地吁口气,笑着指着我说:“你这丫头要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好好,这顿大餐必须请,你说吧,要吃什么?”
我让他做主,于是,他就带着我这个假冒“外地人”去了一间中餐厅,好好的吃了一顿。
席间,我才知道他叫路泽南,大我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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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他就不断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跟我一起吃饭,逛街,然后,在我们重新认识了一周后,他跟我表白,我,也没有拒绝他,因为我觉得他是个很细心的人,对他来说,是一种补偿,补偿当初拒绝我时给我的伤害,也补偿拒绝我后他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