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跨年活动”,是在医院手术台进行的。
打麻醉针,牙龈翻瓣术,骨劈开术,钻子切开牙冠后,紧接着锤子敲击,撬动,镊子拔除,缝针……这是一种被牙科界称为最难拔除的低位阻生智齿,在经历了“千锤百炼”以后,终于“出深山”了。
这颗智齿是在三年前萌出的,仅仅是探出了白色的小小一角,可是它野心不小,叛逆生长,和板牙对着干,大抵是谋划着终有一日推翻板牙在牙周地区的统治。
但我在三年前却对铲除此祸根心存犹豫——早在2012年,高二暑假,我就经历过一次拔除阻生齿的口腔手术。由于是在县城医院,医疗水平有限,那次手术很不顺利,手术时长一个多小时,麻药作用不理想,两个男医生用锤子和镊子又是敲又是拔,最终把那颗老顽固砸碎,一部分取出,一部分挖除。
那段手术经历犹如地狱漫游。中途医生狠狠捏住我的下巴,我感到喉咙像是被钳制住了,半天喘不过气——窒息,黏稠的血从我嘴边流出,我说不出任何言语。耳边听见的,是医生对我智齿的咒骂:
“艹!你这真tm难拔!”
他骂的是我的智齿。
我也痛恨我的智齿,为什么tm长在我身上?为什么tm长在最难拔的位置?
如果可以选择肉身,我当然希望我永远不要长智齿。它不要属于我,我也不要属于它。
可是,当那位牙医因为这颗智齿而对着它破口大骂时,17岁的我却萌生了一种自责,自卑,甚至自我憎恶,在那个最敏感也最脆弱的年华。
我也恨它,恨到死。即便不想承认,可它就是我的一部分,肮脏的它,邪恶的它,尖锐的它,它就是与我血肉相连的至亲骨——这是它与我之间不可否认也不可逃避的牵绊。命中注定。
那次手术太痛苦,不论是再身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以至于后来对拔智齿产生了心理阴影,觉得只要不痛不发炎,就避免拔除。
很不凑巧的是,五年后,我的下颚又长了一颗低位的水平阻生齿。虽然这两年来也未红肿发炎,但是从网上搜索的资料来看,这类非正位智齿在极大程度上,是一个祸根——周期性牙痛,智齿周围脓肿,龋齿……
更极端的例子,是我妈的一个同事,怀孕期间智齿突然发炎,因为担心拔牙的剧痛影响胎儿正常发育,她选择了流产……
恶因,必然种下的是恶果——你只是不知道时辰何时来到。
如果说这颗与生俱来的阻生齿,是我的原罪,那么及时选择拔除——哪怕要再次承受肉身流血的痛楚——是唯一的救赎。
好。
这一次,我接受它,然后用温和一点的方式,永别它。
挂上某医院口腔科的专家门诊号后,在2019年的最后一天,我来到了这里。去年连拔了三颗智齿的老爸还在劝我,不发炎就别拔,因为过程太痛苦。
但我已下定决心——该来的刀子就尽管来吧,该流的血就尽管流吧。
还有,锤子钻子镊子。
手术台的灯光刺得我闭上了眼睛。我能感受到光辉的存在,近在咫尺。
——就当做是救赎。
手术结束后,主治医生开始填写我的病历,写到病因一栏时,她问道:“你为什么拔智齿?因为平时会疼吗?”
咬着棉球的我口齿不清地说:“不疼。”
旁边的医生助理听见,扑哧一声笑了,她说:“你不疼拔什么智齿?”
“要清洁。”
此时此刻,钟声响起,2019年只剩下最后5个小时了。窗外的城市正在为迎接2020年而举行盛大的狂欢,而我躺在床上,趁着麻醉剂还有效,跟老妈说起了最后一幕。
微信上显示了一个来自老妈的红包。
她说,这是颁给你的2019年年度“勇敢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