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冰棱在屋檐挂到三月初八，我数着青砖缝里的冰花，数到第九十九朵时，看见李红梅的钻石项链在阳光下闪。她正指挥工人往筒子楼搬真皮沙发，新刷的"李宅"红漆顺着砖缝往下淌，像干涸的血。那年我九岁，世界在我眼里是灰扑扑的，只有李红梅身上的光怪陆离显得格外刺眼，那些不属于她的光鲜，像一根刺，扎在我年幼的心上。
我蜷在纺织厂后巷的垃圾堆里，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颊。老乞丐阿福的瘸腿在雪地上画符："看见没？这脚印得这么走，避开巡逻队。"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饱经沧桑的疲惫。可他到底没熬过那个冬天，死在桥洞下时，怀里还揣着半块烤红薯。我望着他僵硬的身体，心里一阵难过。这个世界对我们这样的人，总是格外残忍。我学着用冻僵的手指刨开积雪，在烂菜叶堆里翻找能果腹的东西。冰冷的雪水渗进我的袖口，冻得我直打哆嗦，但我不敢停下，因为停下就意味着挨饿。
"小要饭的！"李红梅的声音总带着糖纸般的甜腻，可那声音里的恶意却像针一样扎人。她高跟鞋踩碎供果时，浆果汁溅在雪地上像血；保安把我扔出大门时，门槛上的刻痕硌得后背生疼。其实那楼本该有我的名字——父亲在世时常说，等开春就在门楣刻"叶宅"，可春雪化了六遭，门楣上只有青苔在疯长。每次路过那栋楼，我都会想起父亲的话，心里充满了失落和不甘。那是我家的房子，为什么会变成别人的呢？
真相是阿福瘸腿那天告诉我的。他偷了厂长办公室的废纸篓，里头躺着张泛黄的房产证存根，角落里盖着"作废"的红戳。"你爹妈咽气那会儿……"阿福往煤球炉里吐了口痰，"李德贵带着人，把你家户口本改成了'绝户'。"听到这个消息，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原来我们家的房子是被李德贵用不正当手段夺走的，原来我的父母死后还被人如此污蔑。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心里充满了愤怒和怨恨。
我攥着存根复印件去街道办，穿的确良衬衫的科员推了推眼镜："小同志，这章早盖错了。"他钢笔水滴在存根上，"叶建国"三个字晕成蓝幽幽的鬼火。我又去派出所，值班民警正嗑瓜子："户口都销了六年，你找谁证明？"瓜子壳劈头盖脸砸下来，落在存根上像雪片。我跑了很多地方，找了很多人，可没有人愿意帮助我，他们要么敷衍了事，要么直接拒绝。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无助的孤儿，在这个世界上孤立无援。
姨妈家挂着新买的彩电，表弟的玩具枪抵着我额头："滚！这是我家！"舅舅蹲在门槛外抽闷烟，烟头明灭间照见墙上的"五好家庭"锦旗。最后我去找父亲生前工友，王叔把搪瓷缸子摔得震天响："小兔崽子，你爹咳血那会儿，老子可没少替他顶班！"亲戚和父亲的工友也不愿意帮助我，他们的冷漠让我感到心寒。我不明白，为什么大人的世界这么复杂，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我主持公道。
夜里的护城河结着薄冰，我裹着从垃圾站捡来的破棉絮。河对岸筒子楼亮着灯，李红梅的笑声撞在冰面上，碎成星星点点的光。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她指尖的温度还残存在我掌心："柜底……有新棉袄……"可等我翻出那件枣红棉袄时，李德贵的人早搬空了家当。想起母亲的话，我忍不住泪流满面。那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念想，可也被李德贵夺走了。我望着河对岸的灯光，心里充满了绝望。
"阿弥陀佛。"拐杖点地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穿灰布褂的老太拄着藤杖，银发在月光下泛着青晕。是那个信佛的老婆婆！她竹篮里供着观音像，檀香味混着雪粒子，竟比供销社的白酒还烈。"这孩子与佛有缘。"老婆婆将观音像塞进我怀里，冰凉的瓷面贴着胸口，檀香味直冲脑门。可当我说想拜佛时，她枯枝般的手指却攥紧了藤杖："佛渡不了饿鬼道。"老婆婆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佛真的渡不了饿鬼道吗？还是说，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望着护城河，我似乎又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幕。暗道尽头是护城河冰面。我凿开冰窟窿钻进去，污水灌进领口，却听见冰层上传来李德贵的狞笑："小杂种，你爹欠的债该还了！"警棍砸在冰面上的震动顺着脊梁爬上来，当时的那种感觉如芒在背。我在冰冷的河水里拼命挣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要夺回属于我家的一切。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冰面时，我游到了对岸。怀里的房产证存根只剩半页，上面留着个香港地址和"周氏集团"的字样。河风卷走最后一片檀香，我望着对岸渐起的炊烟，忽然明白父亲为何要把存根藏在观音像里——这世道，人不如佛慈悲。父亲或许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公平和正义，只有自己才能靠自己。他把存根藏在观音像里，是希望我能像观音一样，心怀慈悲，同时也要坚强勇敢。
这年冬天的雪来得格外早，我蜷在桥洞下数冰棱。第九十九根冰棱坠地时，听见远处传来汽笛声，像极了父亲刻木头鸟的沙沙声。我知道，有些种子终于要在冻土下发芽了。那些深埋在我心底的仇恨和不甘，那些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就像种子一样，在寒冷的冬天里积蓄力量，等待着春天的到来。我相信，只要我不放弃，总有一天，我能夺回属于我家的一切，让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我不再满足于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而是开始想办法赚钱。我去捡废品，去给别人打工，虽然赚的钱不多，但至少能让我填饱肚子。我还开始学习知识，我知道，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我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在寒冷的冬天里写字，我的手冻得通红，可我不在乎。
我时常会想起父亲和母亲，想起他们对我的期望。我告诉自己，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我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我也会想起李红梅和李德贵，想起他们对我家的所作所为。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忘记过去，我要为我的父母讨回公道。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就长大了。我离开了那个让我伤心的地方，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我努力学习，努力工作，终于有了自己的事业。我不再是那个蜷缩在垃圾堆里的小乞丐，我成为了一个自信、坚强的人。
可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过去。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要夺回属于我家的房子。终于，有一天，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李德贵因为贪污受贿被抓了，他的家产也被查封了。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城市，找到了相关部门，拿出了我保存多年的房产证存根。虽然过程很艰难，但我没有放弃。最终，在我的努力下，那栋本该属于我家的房子终于回到了我的手里。
当我再次走进那栋楼时，心里感慨万千。这里的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墙上的"李宅"已经被擦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叶宅"。我站在门楣前，仿佛看到了父亲的笑容。
我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我要好好生活，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我也要像父亲一样，心怀慈悲，坚强勇敢，去面对生活中的一切挑战。我相信，只要心中有光，就不怕黑暗；只要心中有希望，就不怕困难。那些曾经的冰棱，终将化作星火，照亮我前行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