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老城区。不像新城区,这里乌云盖住夕阳,天色阴暗。
泉上清双手背后,站在屋顶,看着城市的夜景。
身后,两个黑影如约而至。
黑色羽翼斩裂空气,金属碰撞不绝于耳。
“大家都到齐了吧?”泉上清转身,清清嗓子。
说是“大家”,实际上到的只有百索与业因两人。
泉上清见状,不禁悲从中来,仰天长叹:
“呜呼哀哉!曾几何时,我们百器冢也是人才济济,致力于根除人类这个恶毒的物种,结果现在,却落得这般地步!我们的同伴都被委托人封印,只剩下区区三人,导致现在无人可用。”
“就算只有三人,也可以与人类对抗!”百索给泉上清打气,“随因他们就被关在委托人的杂货铺,我们有机会就救出他们,重振百器冢!”
“业因也好久没有虐杀随因哥哥了,怪想他的。泉哥你别急,业因相信,百器冢的大家一定会重获自由的。”业因也含着食指附和。
“诸位!”泉上清握拳嗟叹,“正因为看见你们的热忱,小生才为了百器冢甚至付丧神的未来深感担忧……虽然我们现在与委托人合作,但千万不能忘记初心啊!那就是……”
“与鹤天哥哥结成连理!”业因欢呼起来,却显然理解错了。
“算了算了,别提他了,想到那家伙小生就生气。”泉上清扶额。
“对啦,那位大人没来么?”百索把业因抱在怀里,奇怪道,“他说好要开会的。”
她手上拎着袋子。
“他临时改变计划,先等他联络我们。应该二十分钟以后吧。”泉上清抬手看表,“抱歉,本想提前告诉你们的,但考虑到你们应该已经出门,就没说了。”
“没事!”百索笑眯眯提起袋子,“我带了便当!正好还有时间,大家都没有吃饭吧?”
“怎能劳烦你破费……”
“是我自己做的哦!”百索笑靥如花。
“这!好、好吧。”泉上清咽了咽口水。
业因听罢欢呼雀跃。
很快,百索铺开塑料膜,三位付丧神就地坐下。百索跪地端坐,端出便当;泉上清席地盘腿,分发筷子,业因则坐在两人之间,悠闲晃着双脚,等着开饭。
大家坐定,端着饭盒,吹着晚风,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桂花香味扑鼻。
三人不约而同深吸一口气。
“好久没有像这样聚了。人类虽然讨厌,但他们的城市,真的好漂亮。”百索感叹。她胸前的长命锁反射银光。
“是啊。难得这样,也挺好。”泉上清点头。
“业因,喜欢现在。”连业因都露出笑容,“在你们身边,有在同类身边的感觉。业因喜欢这种感觉!”
她鼓着腮帮嘟囔。
听罢,泉上清与百索不约而同,伸手去摸业因的头。
在手碰到的那一刻,两人一愣,脸红了。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大家聆听着民居的炒菜声,自行车的车铃以及秋虫的鸣啼。
百索依旧看向前方,却突然微笑喃喃:
“你说我们……看起来像不像一家三口啊。”
微风吹散她的长发,还有她身上独特的清香。
“的确……可是……呃,我的意思是……话不能这么说……”泉上清顿时语无伦次。
业因捂嘴偷笑:“泉哥哥脸红啦。”
“小生!小生是被烫着了!”泉上清争辩。
“来,张嘴。”话音刚落,百索已经把肉片送到泉上清嘴旁,“尝尝我做的怎么样。”
“业因还在呢,在孩子面前……”
“孩子面前?那么业因是你们的孩子啦!”业因起哄。
“啊呀!误会大了!呃……好吧,”泉上清放弃抵抗,“今天看到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啊。”
业因点头。
泉上清接受了百索的心意。
“真好吃。”泉上清说。
“业因呢?业因也要!”
“好,这份是专门给你的哦。”
“百索姐姐最好啦!”业因举起手臂欢呼。
附近的城市里,无数鹅黄色的灯光在黑夜中浮动,如同流萤。如果没有云端制造的乌云,本可以看见满天星斗,大家一起仰天观星,那该多好。
泉上清心中喃喃。
百索又把佳肴送来,这次他没有推辞。
“真是太好吃了。”他神色黯淡,“究竟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给小生做过饭了?”
直到百索递过纸巾,泉上清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失策失策,”他笑着自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不是么。”
“泉上清……”百索有些心疼。
“百索,小生最近一直在考虑某件事。”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泉上清突然振作精神,鬼使神差牵住百索的手,直视她。
百索也投来目光,湛蓝的眸子宛若星辰。
业因则两眼放光,如同初次参加婚礼的小花童。
鼓起勇气,泉上清终于开口:
“在这次云端危机后,小生想,要不我们……”
这时,通讯器响起。
是维维安。
泉上清这才如梦方醒。他尴尬地放下百索的手,接听。
“情况如何。”维维安冷冷问。
泉上清愁眉不展:“万分抱歉,小生让他跑了。”
“那个云端有什么特征?”
“紫发紫瞳的男性,身材不高。”泉上清皱眉回忆。
“哦……我知道那是谁了。”
“您的意思是?”没有被骂反而让泉上清不知所措。
“你在现场有看见什么奇怪的动物么?”
“动物?草丛里有一条黑鱼,除此之外……”
“绝对是他没跑了。”维维安打断,“那就是他的能力。”
“能力?”泉上清猛然回忆起之前被冒迭按在地上摩擦的情景,“难道说每个云端都实力强大么?”
“只有少数云端需要注意。而且他们刚刚脱离封印,就算能力恢复也大不如前。总之,带他回来见我。”维维安冷笑。
“可恕小生直言,现在为时已晚,他很可能已经逃脱追捕,与其他云端汇合了。小生如果贸然突入云端驻地,那恐怕……”泉上清拽着领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没有回去。”维维安平静回答。
“您怎么……”
“我说过,我什么都知道。”
“好的。”泉上清不敢再问了。
“当时在现场还有谁?”
“林家的少爷,以及付丧神墨斗。”
“林下啊……我记得他不喜欢活鱼,估计不会碰。至于墨斗……她很喜欢占小便宜,加上家里经济不好,应该会把鱼带回去。如果真的这样,我们得抓紧了。”提到林下时,维维安的语气短暂地不再冰冷。
“明察秋毫。”泉上清评价。
“我知道你已经被委托人盯上了,所以这次让业因去吧。”
“谢谢您的体谅。”
“那我们该怎么找到墨斗?”百索也感到着急,“她的搭档是修补师,所以个人信息都是高度保密的。”
“没关系,让业因尽管去。”维维安的笑声冰冷刺骨,“我安插在委托人里的内应,会告诉她的。那人应该……马上就会联系你们了。”
接着,通讯中断。是另一股信号试图接入。
泉上清接通。
从通讯器另一段,传来某个熟悉的声音:
“槐序的住址,就在老城区垃圾场附近的公寓。”
此刻,槐序回到家中,刚挂上外衣,就闻见狭小的公寓里弥漫清香。
“在烧什么?味道这么馋人。”他随口问。
“鱼汤!”墨斗穿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上还拿着汤勺。
“鱼?”槐序吓得虎躯一震,“等等,你买了鱼?你知道现在鱼多贵么!”
“不是啦,我路上捡的。快过来看看,真是太香了!”
“鱼还没下锅吧?快快快,把鱼切两半,鱼头鱼尾也留下来,这样可以煮四次!对了,别忘了鱼骨还能留到下周熬汤!”
槐序换好拖鞋,跌跌撞撞跑来。墨斗正在整洁的厨房里切葱。
“我来吧。”槐序接过菜刀。
“嘿嘿,还是你体谅我。”墨斗笑嘻嘻腾出位子。
“啥啊,你切的太粗了!这样切葱花多浪费!你这明明是两天的份!”
“哼!什么嘛!”墨斗气呼呼扭过头,“你发的工资呢?明明修补师补贴很多的。”
“明知故问,都给子春她寄过去了。虽然现在步摇那边出钱收留她,但是……我还是放心不下。”一提到妹妹,槐序手中的动作放慢下来。
“你就惯着她吧,我们在这吃土,她却连你这个哥哥都不认。”墨斗打抱不平。
“这都是我的错。我现在都没脸见她。之前她被家暴了这么久,我居然完全不知道!我真是……简直就是废物!”槐序吐口恶气,直拍砧板。
“行啦行啦,不提这个了,她现在不也挺好。还是先把肚子填饱要紧,”墨斗转移话题,“话说今晚有惊喜哦,你快去锅里看看。”
槐序也恰好切完葱花,便揭开锅盖全倒进去。锅里奶白色的浓汤翻滚,转瞬间吞没葱花,墨斗之前还加了紫苏与胡椒,此刻香气四溢,深吸一口,仿佛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
槐序这才缓和情绪,拿来汤勺搅匀,刚想盛一勺尝鲜,却瞥见从汤底竟翻上两条鱼尾。
“你到底弄了几条鱼?”槐序看向墨斗。
“这就是我想和你说的!”墨斗两眼放光,“我当时把鱼洗干净,刚把尾巴切下来,它就立刻长出来了!”
“什么?”槐序像听童话。
“对,就是瞬间长出来了!所以我切了两次,你和我一人一个。”墨斗说罢,从灶台下拖出水盆,黑鱼正在盆里不停挣扎。
“打住打住,你的意思是,这条鱼被切了还能长回来?”
见槐序不信,墨斗拎起黑鱼,举起菜刀:“要不现场看下?”
话音刚落,黑鱼听懂人话般剧烈挣扎起来。墨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慌乱之中锅碗瓢盆撒了一地。
“你先等等!”
槐序赶忙叫停墨斗,让她把鱼放回盆里。两人仔细打量黑鱼,只觉这鱼的眼睛里,好像闪着诡异的光。
下一秒,黑鱼已无影无踪,只有一位紫发少年坐在地上发愣,头顶扣着之前装鱼的盆。
“哇哇哇!鱼!鱼成精啦!”墨斗吓得直往槐序身上爬。
槐序也连退好几步,但很快恢复镇定。
“你自己不也是付丧神么……”槐序用力把墨斗扯下来。自从和墨斗作为搭档,这种怪事他见得多了。看少年惊魂未定,槐序找来毛巾递给对方,伸手要拉起他。
谁知他直往后躲,就像绝望的流浪猫。
“我叫槐序,这位是墨斗,你不要怕,我们会保护你的。你叫什么名字?”槐序只好耐着性子,蹲下来和他解释。看他的样子,槐序断定这是刚刚诞生的付丧神,因获得人形而记忆混乱。
“我叫兑泽泻!有人在追杀我,还打伤了我的朋友!我的胳膊也被他……诶?我的胳膊好了?”
少年好不容易从恐惧中缓过神,刚想证明自己的伤势,却发现自己本该折断的手臂已经恢复如初。
他再度陷入混乱。
“追杀你的人是不是叫泉上清?”墨斗突然问。
兑泽泻略微思索,然后拼命点头。
墨斗猛然拉住槐序,把他拖到厨房外。
“又怎么了?”槐序不满。
“出大事了!”墨斗和他耳语,“泉上清说他在追捕云端,结果跟丢了,莫非这男孩就是……”
“你确定?”槐序脱口而出,随即压低声音,“你可别伤及无辜,最好确认一下。不过他肯定会狡辩,不如我们……”
“喂,你是云端嘛?”墨斗扭头就冲厨房喊。
“你这样鬼会回答……”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云端?”兑泽泻又惊又喜。
“实锤了。”墨斗摊手。
“这……”槐序无话可说,“那怎么办?把他移交给步摇吧。”
“我和步摇联系。”墨斗立刻套出通讯器,拨通后却面露难色,“奇怪,有干扰,打不通。”
“那就把他送去,我记得她今天要去医院。不过在这之前……”槐序与墨斗交换目光,看向不知所措的兑泽泻。
“你……你们好呀……”
看着步步逼近的两人,兑泽泻露出干笑。
一分钟后。
“呔!云端的恶鬼,你们为什么要侵略我们!”
兑泽泻被绑在椅子上,墨斗和槐序门神般站在两旁。墨斗关掉客厅大灯,又从卧室抱来台灯,把灯光调大,聚焦在兑泽泻脸上。
此刻她右脚踩上凳子,伸手挑起兑泽泻的下巴。
兑泽泻因为短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选择暂时放弃思考。
“你不要担心啦,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告诉我们云端为什么要来人间,我们不仅会请你吃好吃的,还会立刻把你送回去,好吗?”
墨斗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拿出纸和笔准备记录。
“你这样问不出什么,得讲究策略,换我来。”槐序挤开墨斗。
“别装傻充愣!你们的目标只有人类是吧!告诉我,你们究竟在密谋什么!”他狠狠拍桌,咆哮。
墨斗在一旁笑得喘不上气。
“可我真的记不得了……”
兑泽泻低下头。再抬头时,他紫色的眸子眼泪汪汪。
“哇,你居然把恶鬼都吓哭了,以后我就叫你鬼见愁吧。”墨斗斜眼笑。
谁知审问方才白热化,屋子里却突然传来肚子的抗议声。
兑泽泻红着脸埋下头。
墨斗与槐序这才想起来,他们也没吃饭。
尴尬的沉默后,槐序开口:“那个,大家先把饭吃了吧。虽然鱼汤没了,但其他菜还有。”
看了眼直咽口水的兑泽泻,槐序叹气:
“墨斗,喂他。”
“看在你是个可爱小哥哥的份上,这次就破个例。”墨斗屁颠屁颠端着饭碗坐到兑泽泻身旁,把汤勺塞进兑泽泻嘴里。三人干净利落吃完了饭。
“喂,我看他真的没什么恶意,刚刚我故意露出破绽,他也没有乘机逃脱。”饭后,墨斗悄悄向槐序汇报。
就算如此,槐序也不敢松懈:“但云端侵略人类是事实。既然他不说,就先把他关起来,免得夜长梦多。快点,咱回来还能赶上电视剧。”
“收到收到!”墨斗立刻开始准备转移囚犯,同时还不忘凑到兑泽泻身边,挤眉弄眼逗他,“高兴点嘛,小帅哥,我们要把你送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兑泽泻喜出望外。
“特制牢房哦!那边可有大刑伺候!挠脚心?脸上刺字?还是水刑?多种款式任君挑选!”
可怜的云端刚刚吃饱,本想答谢两人的好意,被墨斗这一折腾又蔫了下去。
“别闹了,马上动身。”槐序披上外衣,墨斗则把兑泽泻捆好,拴上绳子,牵在手里拖出门外。
晚风凌冽。
“抄个近路吧。”槐序提议。
槐序口中的“近路”是附近的垃圾场,各种废品堆积如山,甚至破旧的汽车都不例外,加上疏于管理,那里平日成了付丧神的乐园。拜其所赐,这里的租金哪怕在老城区也算低廉。
事不宜迟,修补师与搭档押着兑泽泻,潜入愈发浓烈的夜色中。
今晚的垃圾场冷冷清清。
苍白的灯光被铁丝网肢解,洒落一地,如同反光的灰尘,仿佛晚风一吹便会随之散去。又因为接触不良,灯光忽明忽暗,灯泡滋啦作响,让人心烦。
垃圾山上,破损的家具七零八落横尸街头,空无一人的废车如同骷髅的眼窝,注视闯入此处的不速之客。
夜起的乌鸦不知躲在何处,诡谲啼叫。
“真奇怪。平常这里蛮热闹啊。”
墨斗嘟囔。
“可能是云端的传言闹得人心惶惶,付丧神都不敢外出了。”槐序不觉加快步伐。
“呜呜……有人吗?”这时,微弱的声音从垃圾堆深处传来。
三人一愣。
“你听到了吗?有孩子在附近!”槐序停下脚步四下搜寻。不远处,果然有个娇小的身影若隐若现。
“你等等!我来了!”槐序一路小跑过去。
“诶,真是老好人。现在云端在我们手上,要是被百器冢抢了人头就麻烦了。”见搭档前去照顾孩子,墨斗百无聊赖,只好原地踢石子。
“小朋友你怎么了?是不是迷路了?还是哪边受伤了?”
小女孩站在暗处,看不清面容。槐序却感觉她的目光跨过自己,落在他身后的兑泽泻身上。
“我没事。大哥哥,你能把他,送给我嘛?”
“什么?”这个请求过于突兀,槐序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女孩走出阴影。
惨白的灯光下,她梳着双马尾,身着连衣白裙,眼眸血红,此刻正笑眯眯看着槐序。
小女孩赤裸双足,白净的小脚在垃圾堆间穿行,各类废品边缘尖锐,却完全没有伤她分毫。少女宛如天使坠落尘世,她的右脚踝还绑着红色手帕。
“你是!”槐序连连后退,摆出迎战姿态,“百器冢的付丧神!”
“大哥哥,能把那个云端交给业因我吗?”女孩无视槐序的惊恐,依旧笑脸相迎。
“别开玩笑了!说好了休战,怎么什么事情你们都要插手!”槐序大怒。
“正是因为我们休战,云端放我们这和放你们那不都一样嘛。”
这段话术是泉上清教的,业因好不容易才背下来。
“我们会把他关在杂货铺地下室,敢问你们安置点在哪?”墨斗隔着老远开腔。
“不……不能告诉你们。”小女孩摇头。
“必须得保证俘虏的安全。抱歉,如果你们连安置点都不愿透露,我们不会把他交出来。”槐序说完,逐渐拉开距离,同时示意墨斗赶快撤退。
言毕,业因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似乎在认真思索什么。
看来是知难而退了。槐序也随之松了口气。
可过了一会,女孩脸上再度漾起笑容:
“那么大哥哥,你能陪我玩游戏嘛?”
槐序感到不安。
可玩游戏的话,应该不要紧吧?槐序回头,看了看拼命摇手的墨斗。既然现在目的是掩护她撤退,自己留下来牵制业因未尝不可。现在百器冢与委托人结盟,他们也不敢造次。
槐序心想。
“你想玩什么?我留下来陪你。”
“狩猎游戏哦。”小女孩声音越发甜美清纯,“那么说定了!输掉的人,要被业因切成小块装进箱子里哦。”
“什么鬼?”
话音刚落,女孩身后伸出一众细长“手臂”——
说是手臂,实际上是铁丝与骸骨绞合的节肢,细长如蜘蛛之腿,暗淡如老旧黄铜。而令人胆寒的,是每个手臂末端都长着巨大的捕兽夹,血色斑斑,满是锈迹,如同巨颚,悬空扭动,兀自开合。
数量之多,如同孔雀绽开死亡之屏。
血腥味扑面而来,铁锈味令人作呕。
槐序差点瘫坐在地。
小女孩咧嘴一笑,露出满嘴利齿,眼中血光喷涌。
危急关头,一个垃圾桶猛的抛来,把业因远远砸飞,撞上不远处的垃圾山。
破铜烂铁哗啦啦撒下,把她彻底掩埋。
“还愣着干嘛!跑!”墨斗尖叫。
“嘿嘿嘿,你们要去哪啊!”业因已经扔飞垃圾桶,起身微笑,“你们看起来好好玩,业因想把你亲手塞进绞肉机里,用你们的肉沫做黏土!”
稚嫩童音伴随金属摩擦的噪音,点缀着残酷的话语。
“不要一脸可爱地说这种鬼话啊!”
三人鸡皮疙瘩撒了一地。
所幸业因已被甩在身后,三人直扑垃圾场出口。
“得救了!”槐序高呼。
“啊呀!”
跑在最前面的墨斗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身上满是血痕。
原本的出口已经被铁丝网覆盖,上面满是尖刺。
“等等……之前这里有这东西吗!”
槐序叫苦连天。
再环顾四周,原本宽阔的垃圾场,现在已经被分割成错综复杂的迷宫。
“活见鬼!”槐序咒骂道,扶起墨斗。
背后传来小女孩的笑声,清脆如银铃:“嘻嘻嘻,你们要藏到哪边呀?要躲好哦!被找到的话,四肢都要被砍掉呢!”
转身,业因已经逼至面前。她身旁浮现出无数捕兽夹,如同潮水扑向三人。
灰尘四起。
当烟雾散去时,槐序他们已经不见踪影。
“用墨水隐身了,是嘛。”
业因站在原地,脸上保持微笑,不为所动。
她举起苍白的小手,握拳。
一个灯泡突然熄灭。
接着如同多米诺骨牌,围绕垃圾场的灯泡悉数瘫痪,整个区域很快笼罩在黑暗里。
“这样才对呀。不然只有业因看不见你们,多不公平。”
她痴痴笑起来,随即裹挟着金属摩擦声,极速离开,搜寻猎物。黑暗中,只能瞥见一双血瞳发出红光,四处游荡,留下残影。
“墨斗,求救信号发了吗?”
躲在垃圾山下,槐序悄悄问。
“发了!但一直有干扰,也不知道有没有送出去!”
墨斗压低声音。
“如果逃不掉,只能撑到步摇他们前来救援了!在这之前一定要拖住她!”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步摇已快赶到垃圾场门外。
她正手持长枪,准备闯进垃圾场救援。
这时墨斗突然扑上来捂住槐序嘴巴。
因为身后的垃圾山上有人。
“哎呀,找到你们啦……接下来,是惩罚时间哦。”
灯光骤然打开。
惨白聚光灯下,伴随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只见小女孩眯着眼,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雪白衣裙染满血星。
她正高举电锯,从山上朝众人狂奔而来。
就在这时——
“墨斗!槐序!”步摇挥枪击飞铁门,突入垃圾场,“你们在哪!”
因为救人心切,怒火中烧,步摇浑身因绕着白色的光晕,如同烈舌飘舞。这种状态下就算是百器冢也难以抵挡。
可是,毫无回应。
晚风吹拂,整个垃圾场死一般寂静。
步摇跃上垃圾场的制高点,又扯着嗓子高喊。
还是无人应答。
“墨斗……墨斗!快回答啊!”步摇拿出通讯器,回答她的只有噪音。
她流下冷汗,呼吸急促。
之前的通话里,墨斗说他们的确在新城区垃圾场,可这里却空无一人。
莫非……
步摇立刻与鹤天联系:
“鹤天,你说的没错,快去调查业因的去向!墨斗与槐序现在极度危险!我马上去与你汇合!”
话音刚落,又有信号传来,步摇接通:“喂,我现在很忙,等会……”
里面传来的,却是锡奴颤抖的声音:
“姐姐,百器冢……百器冢的首领,随因越狱了!”
夜幕下,泉上清和百索站在老城区的楼顶。百索严阵以待戒备云端,泉上清则把玩手中的通讯器。
“业因那边会顺利吗?”百索问。
“请放心。小生之前已经模仿了墨斗的声音,给步摇打去求救电话。”泉上清眼中凶光暗涌,“不出意外,修补师应该会和业因在垃圾场遭遇。”
“可你把地点暴露给步摇了?”
“是啊,小生说的是新城区的垃圾场。但业因去埋伏他们的地方,是老城区的垃圾场。也就是说……”
泉上清掩嘴冷笑:“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百索恍然大悟,随即眼神掠过一丝暗淡:“严月她,会伤心的吧。”
“没办法。这也是那位大人的意愿。”
“他们会被业因杀掉吗?”
“那就看他们的选择了。如果他们交出云端,那就当无事发生;但若他们拒绝……”
泉上清的笑容几乎扭曲:
“明天的新闻就会变成:一名修补师与付丧神包庇敌人,试图引狼入室,与云端内外勾结,被搜查时还拒绝配合,暴起伤人。虽然很遗憾,但为了保护居民安全……他们,被百器冢当场击毙。”
说罢,泉上清终于爆发出大笑。
他疯狂的笑声回荡于夜空。
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