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海浪声充斥在耳朵里,像是迷路了一样。一个人走在海边,却不怎么开心。那几乎是黑色的蓝,是一种有毒的忧郁。靳轻知道,他又回来了。
到家已经是半夜一点多,楼道里腐朽的味道仿佛在孕育着不知名的怪物,橘黄色的灯在岌岌可危的楼道里因为线路老化变得忽明忽暗。为了在这瘆人的环境里少待上几秒钟,她特意把钥匙换成了黑色的大柄,方便好找。好在锁还是十分顺畅的。
又是一片可怕的黑暗。
地上撕碎的照片,摔碎的镜子,仿佛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只想找到她的床,在上面摊成一湾水,自生自灭。但是真的躺下,什么睡姿都不舒服了。记忆混混沌沌的,像是被楼上邻居家的猫玩过一样的毛线团。其实还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找到线头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令人上瘾的拉扯,一定要拉到底,才算痛快。
记忆在烟雾弹的掩护下,飞到了六年前。
“那时候我还在读书,令人羡慕的成绩。外人看来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可是,事实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认可,父亲把母亲的死怪罪在我身上,仿佛一出生,我就应该活在愧疚里,或者说,连呼吸这个世界上的空气都是一种奢侈。
我也曾经是个有梦想的人,在被酒鬼父亲嘲笑了五百二十六次的时候,彻底放弃了。我只想拼命努力来证明自己,洗清父亲强加给我的罪名,我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哪怕只有一句,你真棒。
我小心翼翼的活着,想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弥补内心的空缺。这种强大的自卑心理让我开始变得神经质,走在路上仿佛都在飘。得不到夸奖的时候就会开始无限怀疑自己的能力,把原本可以做好的事情弄得一团糟,又陷入了无休止的死循环。从小对爱和认可的缺失,是一个怪兽,永远喂不饱。
这个怪兽,会在人脆弱的时候作祟,吞噬了她所有的骄傲和自尊,变得越来越强大,赶都赶不走,让人低到土里面。
那时候还有过一个喜欢过我的男孩,每天给我写情书,送我最爱的橙汁喝,对我很好。可是我知道,怪兽吃掉了我的所有,我不配拥有美好的爱情。而且他喜欢的大概只是表面吧。我活在这世界上,仿佛就是个傀儡。
时间可以让那些不安渐渐平静,那只怪兽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来过了。我想我度过了安稳的六年。但是我知道,怪兽就隐藏在某个地方,蓄势待发,给他一个触点,就会点燃一场无法挽救的灾难。
没错,在看到照片之后,他又回来了。”
从回忆里跳出来,靳轻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仿佛目光要穿墙而过,看到楼上养的那只短毛猫。对,没错,就是那只短毛猫,跑到家里面把在旧货市场淘来的柜子门弄掉了,在收拾散出来的一堆东西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现在已经变成碎片的照片。撕碎那些回忆,给了她一种不可名状的快感,她转头看到镜子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还有脸上和父亲相似的轮廓和阴影,让她以为是她的酒鬼父亲再一次出现。她吼叫着,摔碎了镜子。碎的极具艺术感的镜片折射出一张扭曲的脸,她仿佛从一场梦中惊醒。因为父亲已经去世了。她跑了出去,想去海边静静。于是就发生了一开始你看到的那些抱怨着什么都读不懂的事情。
靳轻从床上起来,仿佛过了一世纪的回忆,其实才过了半个小时,她突然想念海边那种不纯粹的黑色。海风咸咸的,把她手心里的余热都吹散了。走着走着,觉得无聊,她捡起一块石头,想要打一个满分的水漂。可是她突然发现她爱上了海边的一块石头,圆润的轮廓还有舒服的触感,仿佛很久都没有这么安心了。心里那只咆哮着永远喂不饱的怪兽,仿佛在看见这个石头之后,也没有曾经那么嚣张了。
但她知道,人和石头两个物种注定没办法相爱。天快要亮了,空气变得很冷,头顶的云层黑压压的样子仿佛要下雨。她轻轻的抚摸着石头,就像抚摸自己的爱人。突如其来的一场雨让她措手不及。但是,这场猝不及防的雨,把她和石头都淋成了狗,两只狗在海边,幸福的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