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标题：游平之樂（童话）。

持妈妈写的请假条，明天不上幼儿园了。李老师蹲下来望着我：出门啊！看见什么？记得回来画噢！天地昭昭，日月星辰。我迷糊一个，初记老师的话。

32岁的爸，26岁的妈，抱着两娃、牵一娃。探亲？无亲可探；回故乡？无乡可还；爸休假，妈请假，自费旅行吧！到东南大城市去，改善伙食？我们一家早晨乘人力三轮车，从三阳路到江汉关汉口港18码头。进入检票口。爸的草绿色帆布大行囊放置踏板前，我倚靠着爸妈膝前。胶轮三轮车骑行在沿江水门汀路上，轻快平稳，路旁的梧桐树，一颗一颗地往后倒去。平时乘什么车都少，乘这个三轮车顿觉新奇，满满的拉风？所以印象深刻。（后注：1960年12月沿江大道无公交車。从三阳路乘1路公汽到中山大道江汉路，离长江边江汉关还远。下同）

江平号客轮是一艘很大的船。妈买的是三等舱票，下铺。中级客舱两上两下铺位。爸是二等舱票，高级客舱两个单铺。这里管理严格，成人限带一个娃出入。上午8时，船启航，开往终点港上海；我们到南京。江风凛冽，走廊舷栏系遮着挡风雨的厚帆布遮阳。妈眺望了一元路江边市人委的轮廓小堡楼，上班的单位。他们指着三阳路江滩，平平的岸线，我木木肤。（长江开通轮船航线以来，上海－汉口是最主要最繁忙的客货运输线。解放前后，国营招商局有申汉航线十大班轮，俗称江字号；长江下游闻名遐迩。江平号是抗战期间被日军空袭炸沉于蕪湖，解放后打捞起修复。还曾有其它公司的申汉线客轮。交通部长江航运管理局凭《船员休假证》，按船员工作任职等级签发免票乘船凭证，适用本局管辖的长江航线。属于行业优待）

长江的江行，只见平岸沙渚，树木林梢，江水汩汨地流。偶见一只木帆船，顿觉有趣；水岸或有渔翁拉罾网，小划子洒网一兜兜、一桨划一桨。这是城里看不到的景象。江平轮像一架巨大的木滑梯，我蹦蹦跳跳走在木质甲板上，走廊里，客舱内外；木质的地板，拖得很洁净。船尾呈宝塔式阶梯，有三层次大露台。日出时，船尾桅舵工升起五星红旗；日落时，收旗。四层楼梯宽敞，像一座活动的宫殿。

白羽的江鸥，矫健地成群地摇曳着翅膀，追逐着船尾的浪花。从清晨曙色光明，到晚霞余晖，它们生生不息，叽叽欢叫，可能是一拨安歇了、累了，又一拨赶来了，非常轻盈美丽的江鸥，伴随着白昼，伴随着江平轮，劈波斩浪，勇往直前。这也是城里看不到的白羽红啄鸟。

那年月，闻到饭熟菜香，格外诱人。江平号是老式钢壳上层木结构蒸汽机动力船。一楼尾部厨房的蒸汽铁锅蒸大米饭，份外的香啊！传统轮船餐食供应，凭船票进餐。普通四等客票在二楼船尾餐厅，一盘菜肴，一大碗米饭。免费凭船票发进餐券早中晚若干，不收粮票。三等客票在三楼船尾餐厅，菜肴葷素拼盘，一碗米饭；这拨旅客餐后，立即清洁桌椅，广播即请二等客票旅客进餐，二盘硬菜，一碗米饭。二等舱旅客少。我是小孩客票，可随大人进餐厅领一份；我总是随妈一起吃了。五等客票俗称散席，没铺位，走道梯角货舱散落着；进餐在二楼餐厅付费买一份。（江平轮长度一百多公尺，排水量两千多吨，双俥双舵。英国海军部颁标准三胀式往复式蒸汽机卧式，两千匹马力）

江字号客轮的三楼船尾餐厅，是豪华大餐间。双开弹簧合页铜扶手玻璃门，180度弧形落地玻璃窗；门窗有白幔纱遮帘；红地毯，白台布方餐桌，靠背椅。广播里背景轻音乐。比我幼儿园活动室，更加美仑美奂！我很少吃馆子，汉口的餐厅我不知道有多么好？

中午13时，抵黄石港。囤船上有黄石港饼出售，一两重一枚，1角钱，不收粮票。这枚港饼表面有烘焙的花纹，双喜图案。类似武汉市的副食点心囍饼。蛮好吃。船到黄石靠囤船要转弯调头，上游岸有一座小山矶。（以前是工业矿物港叫石灰窑，1952年建制黄石市，改港名）

过武穴港；傍晚19时，抵九江。九江码头横街似乎有汉口路，瓷器店鳞次栉比。青石板的马路，一弯一曲，转过去看不见了。

船上各层有洗澡间，廿四小时热水充足。在家里用木盆洗澡。爸回家第一件事带我去汉口一元路东华园浴室泡大池塘。每人1角伍分票。轮船淋浴最好；厕所干净卫生；饮用开水充足。我朦朦胧胧觉得，小不点的小孩，突然撞入了一幢大旅馆，摩登起来；吃喝睡浴都有了前所未有的保障环境，良好条件；还将我们平安运行到几百公里千公里之外的城市。（长大后我乘沿海客轮，从大连、青岛到上海，上海到宁波、温州，等等，三、四等客票住舱，都在主甲板以下，无明窗舱室上下铺，无船舷走廊无观海景。船尾有露台。似乎数长江江字号轮船之旅行，舒适宽敞明亮）真是一派新奇。

安徽华阳码头是长江北岸，支流汇入及里2公里多的一个港口。深夜了，不知道。黎明拂晓，安庆城渔舟肆闹；老式的铆钉铆接大钢板大囤船，一百公尺长。恐怕是清末民初英人太古公司的古董玩意。江边一座大宝塔－振风塔。囤船上出售胡玉美豆瓣酱土特产，还有一种膏药。（清朝李鸿章从这里带六千招募的淮勇壮丁，乘英人轮船东下上海。他再也没回肥西）

船行江南，在铜官山码头停靠一下。这里是有名的铜矿铜陵地方。中午，轮船慢慢左转一个大拐弯，江右林梢客舍新。一定是蕪湖。蕪湖、九江、汉口是长江四大米市，还有无锡。青弋江出来许多木篷船帆，带来皖南的米粮，带进长江的百货五金日用品。江畔有一座小青山，建筑群中有一幢钟楼。江平号在蕪湖港停靠1小时以上，加煤炭；往返上海的烧煤量。淮北淮南的煤炭经铁路线运往江北裕溪口港埠；再水运上海沿线。江字号上下水都在蕪湖港加烧煤，经济效能比的计算。

我们下船，散步街头。市面房屋低矮，物价较低。爸说祖父常年奔波蕪湖、安庆一线；这一带有许多船家船工乡亲，特别是日寇入侵，镇江百姓非常恐惧，许多船家西上安徽避难谋生；有的就此安顿下来，苦难的生活。有的在裕溪口扫煤灰，以求果腹。

一路奶娃尿布，洗净了晾干，是件难事。那时婴儿尿布，平常人家用旧纯棉内衣改制。爸向江平轮领导请帮助，允许后下机舱，请轮机部生火长具体帮忙，烘烤一些湿尿布。

我是跟屁虫，跟到一层主甲板中部舱口舷梯。就不得入内！爸下去，与值班生火师傅领班客气请教，师傅接过一大叠洗净的湿尿布，搭挂在可以烘烤的位置。每天两次，伴随整个旅程往返。

冬季了，一跨进生火舱口，就是一股热浪。两部卧式锅炉的炉口，由生火工人用铁锹往里面铲送煤块。像蒸汽机火车头的司炉一样，似乎船用锅炉更大一些。两名生火工人轮流负责一个炉口的铲煤燃烧。（简称生火，全船十来个生火有一个生火长领头。轮船进入中国，生火等底层劳工通常由国人承担，非常辛苦，非常劳累，待遇低下；十几块几十块钱月薪。夏季生火舱锅炉前如同高温煎炙，常常是一个生火铲几锹煤进炉，然后平躺舱角；另一个工友用桶里江水，往躺者身上泼几桶水降温。蒸汽机轮船动力的最底层劳工，就是这般煎熬的苦难历程。解放后，党和国家重视产业工人的劳动保护和作息制度。增发工作服鞋帽，技术革新半自动、全自动锅炉添煤项目，减低生火劳动强度，提高效率。七十年代长江前朝大型蒸汽机轮船，改烧渣油技术。抗战以前，上海长江大中型轮船驾驶部、轮机部高级技术人员，几乎由外洋人把控。国立吴淞商船专科学校的学生，上船实习，遭到洋人普遍抵制；他们垄断船舶各种应用技术，压榨欺负中国人。这时期，长江下游一位中国人，叫夏家恒。在英人船长麾下做大副。一般国人只能做到水手长、生火长。抗战胜利后，上海至重庆航线，中国人逐渐做了船长轮机长等。解放战争渡江战役后，二野司令部雇用搭乘LSM登陆艇，船长以下全系外国人，从南京安全上驶汉口。民生公司民联号轮船船长海力士（英人），解放后仍在工作，其妻是上海人。爸任过海的二副，海说：摇双俥俥钟，轻一点）

一生火师傅将烘热尿布送到三等舱室。妈叫爸，买几包香烟感谢他们！

抵南京已天黑。我从小就没祖父母、外祖父母。故乡在哪？故乡的雲。一家大小五口，到哪一家亲戚家，都承受不了；大家都很清贫。爸妈旅行前准备，船行宁、沪，走一圈。住旅馆，吃馆子。

南京港有住宿服务处，来往旅客凭工作证介绍信安排旅馆。我们安排到挹江门内的旅馆，一间房。全国粮票在南京城规定新街口等两家餐馆使用。早餐好说，亲戚资助一点南京市粮票；中晚餐，必须到那餐馆去，用全国粮票。走着到新街口有公交车几站路；没有事体，全家步行，大人抱着一个、两个娃，我是笃定铁脚板，跟屁虫走哇走。一次实在走不动了，耍懒，坐三轮车去。长辈亲知道了，乖乖隆里龙！又给南京市粮票一斤二斤。这是人家的口粮啊！

第一站，全家出水西门外。华字艇解放初一度繁忙川江，不下南京上海；加之南京建设日新月异。祖父安睡处寻找不着了！我们到莫愁湖一带小憩，算是纪念。第二站，参观中山陵，妈抱着婴孩等实在爬不上阶梯；爸拽我上去走一圈。第三站，参观明孝陵，神道。

第四站，拜访下关东炮台62号裁缝店施XX老先生。明中学生后，来南京打流，到施裁缝家学徒8个月。因躲避国军抓壮丁，在乡亲家偶遇母亲和志先生。才有上船做西崽的机会。施裁缝战前是运河小轮老大，申镇航线，因日机空袭弃职。隅南京东郊茅屋店做裁缝。闻明要离开，爽口答应。决不为难。

小人我进店，喊＂施爷爷！＂妈喊施伯，爸呈礼物。

第五站，爸领我去下关三汊河口江边，寻找乡亲故旧。众里寻他千百度，一家绳子铺，是他的镇江小镇的邻居。家主俩非要请我们一家吃饭，记忆奶奶殷秀英当年与他们的乡情。爸留下我，他回挹江门旅馆接妈及两娃。

坐在绳子铺里，看着老小众人在屋外用木车轮绞摇草绳子。一个人力摇，另一头一个人用双手理编草绳；草绳由稻草编成粗绳，再绞紧束成稍细绳；拧成草绳有用途，一天下来，利润艰辛几几。

爸妈等来到，带了两瓶白酒等。乡亲长者做好饭。绳子铺中间搭起桌面，火热的乡情情谊。南京平常人家请客，一是食鸭子；盐水鸭、琵琶鸭、板鸭、烤鸭，反正一鸭可四吃。二是食鱼，清蒸、红烧。三是狮子头，一枚大狮子头犹如小皮球。好来西！四是香肚，二两一枚的香肚，正宗南京佬的味道。在施先生家就餐，亦如此！爸馈赠施先生一点礼金。给绳子铺10块钱，并请他们捎给镇江小镇爸的二姨娘30元。绳子铺乡亲塞给妈怀抱娃，5斤南京市粮票。

大大金陵城，小小下关边，细细江畔路，明月照東墙。南京有鸡鸣寺、紫金山、燕子矶、雨花台、清凉寺、幕府山，屐痕处处，好玩处去多多。玄武门，玄武湖是一泓美丽的碧波瀛洲。南京故事多，收获特别多。小居南京十余天。爸常说，南京是第二故乡！

从南京往上海是乘的江华号客货轮。妈念叨，出个门，该乘坐一艘大船。她的前辈邓应文、陈大顺，均解放初长江一等船长、大领江。这次买票是江华号。长江下游第二大客货班轮。（清末上海江南造船所制造，船长度一百多公尺。排水量四千多吨，英国海军部颁标准三胀式往复式蒸汽机，两千匹马力。双俥双舵。第一大客货班轮是江顺号）

傍晚下雨了，我们登上下关五码头的江华号。仍然是二等舱、三等舱各一铺。船过镇江，爸在凭栏远眺，深夜夜幕低垂。我什么也看不见…早上妈问我，你看见你爸的眼泪嗎？

我是小人，爸总是一脸严肃，唬我。没见过他掉泪。

清晨过南通，上来许多旅客。江华号果真大，一会儿服务员们就理顺旅客众人就位就舱。爸说，卅年代，扬子江畔唱民谣，力挺民族轮船业：飞江新、快江华，怡和、太古在后头爬！国营招商局的江新、江华、江顺，用心经营，航速快，服务好。怡和、太古的轮船，是英人外洋公司的，暮气，守旧。想不到今天乘坐江华轮赴上海。（船壳钢板是传统造船铆钉铆接工艺技术，船首几乎垂直水面。我们乘坐时已改装四层楼木质舱室结构）船尾顶篷遮阳白帆布，是江字号长江客船的一种风格；一种罗曼谛克的慢节奏旅行方式？有时候，我们普通人愿意平和地享受平淡的缓慢的旅行过程？

正午后过宝山，似一人造堆起的小山包，平川落雁之岸线，凸了那么一点点起伏。赫赫有名的吴淞口就在前方右侧。一点儿喇叭口黄浦江流泻。长堤石垒的吴淞口河塘灯桩，验潮站大钟式的针盘，海军信号台。每一艘驶入吴淞口黄浦江的轮船，按规定悬挂国际信号旗本船名旗；由本船船长亲自引航操作。

黄浦江两岸舳舻衔接，连绵二三十公里。站在船舷边，不是稀奇事西洋景，是中国上海港的新建设新风貌。没有重复的船型、军舰、渔轮、囤船、仓库、码头、工厂、建筑…江中小舢板，比汉口集家嘴汉水的小划子，还小；海轮，大起来比江华号大几倍。国际信号旗、各国籍旗、船名旗，中规中矩，令人眼花缭乱。爸说，你看景物慌什么？观察清楚一件事物，重要在于沉着！（海军传统，指挥官最重要的是沉着）

上海百老汇大厦、外白渡桥、外滩公园、中国银行、南京路口、汇中饭店、江海关钟楼、市政府大楼、延安东路口信号台、国际海员俱乐部…小人我似曾相识？本来旧时堂前燕。

两长声位司，十六铺栈桥码头挂起蓝白方块Z字停泊信号旗。14时许，江华轮靠妥。我们登岸，在附近旅馆服务处办好指定旅社。走向新北门。在一家旅馆二楼住下。附近有一海鱼仓库，走进弄堂，鱼腥的味道。

全国粮票在上海就餐亦有指定店家，比南京市定点多一点。看到街市食品商店大厨窗的大蛋糕，爸揶揄我挂眼科；需要上海市粮票。这里粮票最低面值半市两，早餐摊点买半两一只小油条，半两一匝小蛋糕，用它。妈说，赶快去找你的兄弟换粮票，用我们带的全国粮票等值换上海市粮票。

宝书伯是爸的表哥，镇江万家桥董事的独子，做美制登陆艇水手未出道，流落上海隆昌路62号冶炼厂烧锅炉；老婆还在瓜洲。忠叔是锅炉厂大学实习生。大家都有难处，换来10市斤上海市粮票。亦兄谊弟恭了。

我们一家每天步行上街，是找餐馆。地方是支路，餐馆不大，价格实惠，本帮菜品。消费能够承受。如城隍庙豫园，从东门进入，一天半载；从北门进入，半载一天；上海老正兴、南翔小笼包，南京西路人民餐厅一定要去，爸和志先生、宝书伯小聚之处；新雅饭店吃大菜，妈说洋钿不经用耶。

某下午，爸拎回一包蛋糕。说是在国际海员俱乐部买的，凭派司，不要粮票，要钞票。次晨，我们睡懒觉，用开水冲泡鲜奶粉，吃蛋糕作早餐。啊哈，上海的早晨，奶油的味道！

我喜欢吃上海甜点，蛋糕、点心、布丁、哈斗、牛角酥、威化饼干…上海月饼是苏州式，酥饼。之外，糯米团子，米糕团，青团，芝麻团，绿团，红豆沙团子。需要粮票。有时，食品包装好了，牛皮纸袋，付钞，付全国粮票；霎时，售货员阿姨接过全国粮票，半斤、一市斤、伍市斤崭新蓝绿色粮票，一脸惊诧：侬格乡乌林？爸退货接钱票时，妈抱孩携娃，已经撤退门外。我想我当时一定很孱，小人不懂行市。

上海的有轨电车，乘坐便当，木质车箱，司机驾驶，拉响铃当，叮叮当当。后节车箱比前节车箱的票价低，因为后节车箱晃幅大。一次到虹口，溧阳路某弄堂，爸指指一处房子，说抗战前他姥姥住这。妈和我眼望别处，漫不经心了。

吃饱了饭，就去各公园休闲，外滩公园最多，临江开阔，小巧玲珑，植被茂密。据说早先是一艘船在苏州河口黄浦江沉没，逐渐淤积建设公园。一次乘车去了吴淞镇，吃了二餐馆子，海鱼海蟹多且价不贵。又一次过南码头到龙华泾，吃松江地方的菜肴，蒸菜、河虾、三黄鸡。上海郊外餐馆地方特色浓，份量也足。市区里菜肴精细，食之品味，出入场所讲究体面感觉。

记得伫立外滩馬路人行道江边，仰望江海关的钟塔。它的音响、打点、乐曲，与汉口江汉关钟塔的一样。当时我就迷糊不已，现在也不清楚。记得外滩江边有一段，人行道平面江边，竖立着铁柱栏，柱栏之间，悬挂着两条铁链子，呈垂弧形。我们将离沪，我专门嚷嚷，要去看看铁链子栏住的黄浦江边。父母依着我，牵着我，居然寻找到了。从外白渡桥到延安东路口，外滩临江馬路人行道并不长，一二公里吧！抗战胜利后外滩公园的人行道，地平面临江是两根铁管石柱栏杆。已有照片实证。（铁链子柱栏照片未找到。七十年代上海出版《上海地理浅话》述说，近几十年上海陆地沉降约4公尺。解放日报似有类似报道。关于外滩临江胸墙，小人时我走人行道是与馬路同一平面的，防汛墙不高。这，不重要）

一天，我在街头行走，感觉不适。爸妈立即领我赴交通部长航局上海分局医院门诊检查。凭《长航职工家属证》就诊。我们回到新北门旅馆二楼前房。地段医院两位医生已经候在前堂，接应诊疗，通知我住院。这里，学到了上海小朋友跳橡皮筋童谣：丨33 66丨565 356丨223 567丨65 353丨36 123丨21 616丨5－ 36丨123 5－丨21 676丨…童趣记忆，五音不全矣。

我入住方浜中路的地段医院5天，痊愈出院。屈指数来，逗留上海半个月。俩家长工薪积蓄花销不少，年末临近，该回家了。爸买好、办好有关船票，乘江亚号客货班轮，返回汉口。（江亚轮、江静轮系1939年日本制造沿海客货轮，原名兴亚丸、宁波丸。抗战胜利后作为敌产被接受。国营招商局管辖更名江亚号、江静号，姊妹船航线上海－宁波，往返对开。江亚轮1949年初吴淞口外白龙港水域沉没事件，轰动一时。解放后打捞出水，江南造船厂重装整修，1959年下水。航线上海－汉口。优美的巡洋舰船首、船尾；船体无缝焊接先进科学技术）

我们乃二、三等舱各一铺。大餐厅在二楼船尾，二、三等舱餐厅在中部侧边。我终生记忆船餐厅的香味，是最滋美的味道。味蕾的绽放，源于此行。后来吃过许多菜系佳肴，中外大餐大菜，内心一隅，还是船厨味道第一。无可救药。幸亏不是吃货。（当时日本造船工程技术以英国为师，船型、舱容、蒸汽机、锅炉等等，基本效仿。不挂国旗信号旗，航行海上，常常被识别为英国船）上水航行途中，冬雾弥漫，客班轮必须按时刻表行进。下游驾引合一，是大二三副轮流昼夜值更引航驾驶，每班两个舵工操舵。三个人组一个工班。江亚轮船长查询旅客统计表，请爸上驾驶台协助值更，保障安全航行。爸应允，做了两次工班。妈问，你带了执照嗎？

带了。爸答。谋生的职业执照。那个草绿色帆布大口袋，铜铆钉圈口，大口径铜勾锁。是当年接收USS LSM363. 招商局编号LSM206艇的舵工个人装备，还有一只弯头赛璐珞光明之星专利手电筒。行船走水，自己的责任，自己做好。职业素养，从细节做起，很重要。人家凭什么相信你呢？

回到汉口，元旦节后上幼儿园。我递給李老师三幅水彩画，江平号、江华号、江亚号。你看见的？她问。

是。老师！

记得船？

是。老师！

上海、南京有？

有船的港湾。老师！

你长大了做什么？

……（窘态，我无语）

船长做么事？

首要职责，保证安全。老师！

她嫁了人民1号李船长。我才写完这篇作业童话。

游平之樂。祝福大家普通人平凡快乐！

照片说明：1．1957年吴冠中水彩画《长江轮船港口一瞥》。2. 江平号客货班轮。3．申汉线某客轮靠泊黄石港。4．江华号客货班轮原貌。5．1959年江亚轮重装下水新貌。6．爸妈三娃留真南京玄武湖畔。7．当今玄武湖鸟瞰。8．爸妈住家汉口江滩。9．志先生曾住家廿年的汉口一元小路。已拆除。10.1966年5月江亚轮申汉线四等舱客票。谢谢原画作者原照片摄影者！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