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喜

所谓喜极而泣,又何尝不是悲上加悲。

她十九岁便被许配给了当朝太子,李朝。

身为太子,身为太子妃,这一生注定是不太平的。

她,名孟,字纸鸢。

孟纸鸢,她的一生又何尝不似这纸鸢一般。

她的父亲,当朝宰相。她宰相嫡女,打小便被管教,琴棋书画,她样样精通。

父亲说,她是生来的一国之母,生来的太子妃。

太子是个狠厉的人,世人皆道太子冷血无情,眼中只有谋利二字。

她嫁入太子府之前,从未见过太子,她也不管了这么多,她只知她要辅佐他,成为帝王。

洞房当晚,她见到了世人口中的太子。男人眼眸深邃,身材高挺。他看着眼前的“太子妃”,仔仔细细的端倪良久,最后撂下一句话,“早些歇息吧。”

说罢,男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屋子。她松下一口气,揉了揉挺直的腰板,拿下繁重的头饰。

她入王府便知,真心难遇又难求。她不求白头偕老,不求荣华富贵,亦不求长命百岁,她只求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第二日,她早早便起身,今日是要入宫给皇后请安的。

她看着陌生的院落,听着周围陌生下人的请安,她落落大方,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

她既坐了这太子妃,那便要坐稳这太子妃。

“夫君准备好我们即刻便入宫请安吧。”

她浅浅笑着,自然挽着男人的胳膊,叮嘱道。

男人答应了一声,“夫人有心了。”

一字一句,一举一动,无一丝真心。

只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

马车上,她忽的笑了。

她想到昨夜太子未入洞房,世人知道该不该笑呢。

倘若知道,她便是全天下的笑柄了。

“夫人为何突然发笑?”太子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看着她。

她伸出手,贴心的替他理了衣领,“夫君下次让臣妾为夫君更衣吧……”

她话还未说完,男人抓住她的手腕,“夫人多虑了,这等小事,本王顾得来。”

“只是夫人这步摇,似乎,歪了。”

他语气略带玩弄,也伸手替她摆正步摇。

她微微愣住,随即又恢复处事淡然的模样。

李朝性情不好,她确实见识到了。只是说他狠戾,她没感觉到。

当晚,戌时一刻,李朝的书房还亮着灯。她不禁纳闷,大半夜的,不歇息在做何事。

她提着一盏灯笼,穿过长廊,她没有进书房,她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月黑风高,男人提起剑,月光下能看到剑锋冷冽的光。没有一丝犹豫,李朝抹了那人脖子。

血从剑上滴落,她晃了神,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

“谁!”男人狠戾的目光搜寻到她身上,她打了个寒颤。

李朝到她身边,长廊上的蜡烛随风摇曳,他看着脸煞白的她,“这便怕了?”

她抬头,直起腰板,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不怕!”

李朝的手触碰她的脸颊,她感觉脸上一凉,是血。

“你……受伤了。”她说。

“旁人的。”

孟纸鸢虽说是大家闺秀,可毕竟一直生活在闺阁之中,她知朝堂狼烟四起,动荡不安,可当她亲眼见证,她还是怕的。

“怕,便做不得本王的太子妃,亦做不得这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看不清男人的面容,男人说的深沉,字字扎心。

“臣妾不怕,臣妾做得了!”

她还未年满二十,花一样的年纪,又能做得了多少。



她是春天嫁过来的,如今,已经入冬。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天黑了下来,宴会才结束,她揉了揉发酸的腰,站起身来说了几句客套的话,才往外走。

“夫人,外头落雪了,早晨出来急,竟也忘带了斗篷。”丫鬟轻握着她冰凉的手。

“无事,回去便暖和了……”

她刚踏出府门,话还未说完,她瞧见了他。

男人站在风雪中,身材挺直,披着的黑色斗篷给他平添了几分冷峻。

李朝总是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只是那怀中淡粉色的斗篷,又给他添了些平和。

快半年了,他们说不上夫妻恩爱,却也相敬如宾。

兴许是寒风太过凌冽,她看着雪中的他,眼睛泛酸。

男人将披风裹在她身上,动作行如流水,仿佛他们是恩爱非常的夫妻。

“可冷?”

她摇头,去握他的手:“王爷站了这许久,可冷?”

“不冷。”他答。

胡说,她握他手的时候,分明冰凉的很。

他们一同上了马车,她瞧着李朝。

“今日夫君不是要宿在宫里吗?”

这几日皇帝身体越发不好,李朝身为太子,必定是要侍奉左右的。

他说的平淡,“有些日子没有回来了,今日回来瞧瞧你。”

她笑了,心中泛起涟漪,她答:“有几日没见夫君,我也挂念的很。”

他无奈:“你倒是越发油嘴滑舌了。”

这宫中的日子本就一眼看不到头,可不知为何,孟纸鸢想到他,便也觉着有盼头。

“明早便回去?”

“是。”

她握住李朝的手,“还要几日?”

“快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他轻轻的吻了她的额头,“家里便交于你了,等本王回来,便好了。”

孟纸鸢托起男人的脸颊,浅浅的吻他的唇,随即她说:“我是王爷的妻子,这是我的分内之事,我只愿王爷安乐。”

以往,她只愿天下太平。如今,她日日上香祈福,祈愿他平安喜乐,祈愿他万事胜意。

皇帝身体越发不好,依照太医院的诊断,皇帝熬不过来年春天。



年前她第一次回门,父亲的头发也白了些许。

父亲将她带到书房,浑浊又犀利的盯着她:“纸鸢,如今你也嫁过去快一年了,过得可好?”

她端庄有礼,答道:“父亲放心,王爷待我极好。”

宰相爽朗的笑了,“是啊,你一向都做事稳妥。”

“只是,皇上的龙体抱恙,怕是……唉……”

她自然听得出宰相的意思,皇帝要不行了,下一任天下之主是谁呢?

如今三王鼎力,李朝虽是太子,可那二位的势力也不小。

“如今这个局面,你若是能为太子孕育一儿半女,那便是最好了。”

父亲的话回荡在她的耳畔,她脸颊有些发烫。

那晚,她沐浴了许久,花瓣撒在温泉中,热气弥漫,她披散头发,浅浅玉指划过水面。

“夫人,王爷问夫人怎么洗这么久?”

侍女在门外问。

“王爷在殿外吗?”她问。

“是。”

良久,她缓缓说道:“让王爷进来吧。”

第一次,他们坦诚相待。

李朝在泉水中盈盈一握她的腰,又覆上她的唇,喘息,雾气,侵蚀,浑浊……

许久许久,她喘着气,双手托起男人的脸颊,柔声道:“王爷,我给你生个孩子,可好?”

李朝顿住,“今日,怎么了?”

她心中骤然酸涩,热气腾腾的的温泉,也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她的泪了。

“哭了?”

“没有,我想要孩子。”

男人抓住她的手,“夫人,你我都知这世上,唯有真心可遇不可求。”

“纸鸢,我身为太子,你是我的太子妃,我不愿你受一丝委屈。”

一时间,她泪如泉涌。

“王爷可将我放在心尖上?”

“夫人,我唯有你。我视你为世间珍宝,绝无仅有。”

绝无仅有。


来年春,孟纸鸢有孕两月。

也是来年春,皇帝毙薨,先帝遗诏,太子继位,封朝王帝。

他终究成了帝王,她也被困在了宫门里,成了帝后。

李朝刚登基,帝位不稳,也很是忙碌,极少来后宫。

后宫也只有她一人,她不忙,很闲。有了身子,也就常犯困,时常睡到日上三竿。

她也越发孩子心性,虽然经常见不到李朝,可她却爱上了写信,大小琐事,烦心事,她都写。

翌日,她都会收到一封回信。

对于她的信,李朝看的比折子都认真,看着看着他就笑了,笑了就越发想她,念着她,也念着他们未出生的孩儿。

这段时日,李朝总算闲了下来,朝堂也没有要紧事了。

算算时日,她有孕七月多了。再算算时日,他们有半月未见了。

下了朝,他换了便服,就朝椒房殿走。

到了殿前,他停下步子,理了理便服,问他的太监道:“朕可有不妥之处?”

“皇上,一切都好。”太监答。

“好,你在此处候着吧。”话出,他进殿。

“遵旨。”

殿里很是热闹,她正坐在亭中的摇篮里悠哉的看宫人们放风筝。

看她那俏皮的模样,李朝倒也宽心了不少,他悄悄屏息到她身后,“几日不见,可想朕?”

她从椅子上蹦起来,扑在他怀中,“殿下。”

“你慢些。”

往后的日子,他们太平了许久。

十一月份,孟纸鸢诞下皇子。

皇帝大赦天下。

这晚,是圆月,也是孩子的满月宴。

也不知是何物,院子里总是发出奇怪的声音。于是她将孩子哄睡着,又找了一个下人过去,下人在她面前战战兢兢的说:“院子里,是,是皇上!”

她又拿了一件斗篷,提着灯笼走进院子。

男人半躺在草地上,手里还握着酒瓶子,嘴里呐呐自语。

孟纸鸢忙将衣服披在他身上,却被他猛得揽入怀中,他们被酒香包围着。

“皇上……”

“夫人……夫人……”他呐呐自语。

都说酒后吐真言。

“皇上你醉了……”

“我没醉。只是……好久没这般叫夫人你了。”

她有些触动,“是啊。”

李朝将头埋在她脖颈,时轻时重的吮吸,“叫句夫君,我听听。”

她红了脸,“夫君……”

“好久没听见了,我今日……甚是开心……”

“为何开心?”

“见到夫人……见到孩子……都开心。”

难得在他脸上,也有孩子心性。

“都来了,为何不进殿里?”她问。

“方才喝酒了,酒味重,怕……怕熏着你……”

她无奈,“那你方才又怎么知道是我过来?万一认错……”

李朝急急抢过她的话,“我闻的你的出香味,听的出你的步子。”

“你呀。傻子。”

她指尖触着他的脸颊,“我又何尝不开心,瞧见你,瞧见我们的孩子……”想到这,她知足的笑了笑。

“回去歇息,可好。”



可,好景总是不长的。

孩子六岁时,大臣们觐见,他们道,正所谓后宫佳丽三千人,皇后可以是专宠,可以是独宠,但不可只有皇后一人。

后宫女子不可干政,孟纸鸢清楚,可她兢兢业业辅佐他多年,他们早便是一体。

那日,落了雨。雨滴落到红瓦上,又从红瓦滴到地面上,滴滴雨滴,绽成花。

她二十有七了,皇帝大她两岁。

她身着水粉色衣裙,妖艳明媚,长发飘飘,这是皇帝还在王府时为她选的。

“皇上,皇后求见。”

李朝皱着眉,手扶着额头,批着折子。

这几日,前朝的奏书,十封六封都是让他选秀。

他是天子,他作何还要旁人指导吗!

“不见。”他道。

太监不安的搓手,打量着又说了一遍:“皇上,是皇后……”

他真是愈发耳背,他以为哪个大臣呢。

他赶忙起身,他从侧边的窗户望过去,孟纸鸢只身一人站在伞下,雨滴拍打在地面上,她却直直屹立在那方寸的干燥之地。

他的皇后,是人人敬仰的一国之母,亦是他唯一。

“皇上是该选一选新宠了。”她轻飘飘的说。

李朝招手示意下人们离开,随即他又将她拉到怀里,“不许你说。”

“皇上不听本宫的,前朝也不会随了皇上的愿的。”

“朕管他们呢。”

“朕就要你。”

她无奈:“皇上又耍孩子心性。”

“朕此生只属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话出,他的吻便悉数落到她的脸颊,脖颈。

“皇上,本宫此生能嫁与你,便知足了。”

兴许命运捉弄,也兴许老天开了眼,来年,她又有孕了。

这次,前朝也便没了异议。

再后来她诞下龙凤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被立为太子,年仅九岁。



太子十五岁时,李朝便退位了。

“父皇,父皇别走!”太子身着龙袍,脸上却有未干的泪痕。

李朝牵着她的手,玩味的看着太子,意味深长道:“孩子,父皇相信你,父皇带你母后走了。”

那俩孩子也在身后抹着泪,“父皇,母后……”

李朝又叮嘱:“你弟弟妹妹也交于你了。”

“父皇当真是不负责任!”太子玩笑道。

“哪里的话。”他看着她,笑,“对你们母后,我可负责的很。”

夫人,你我这半生都为了这天下,如今,只有你我了,只为你我了。

李朝挽着她的腰,“往后我们便盖个木屋,种种地,养些牛,可好?”

她笑:“好。”

“你可爱我?”

“我唯爱你。”

若有来世,朕亦娶你。

定有来世,我只嫁你。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