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个女孩都喜欢过自己的老师,我也是。
在我还读镇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爸爸的初中调来了一个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男老师,有一个中间不认得的字的名字----刘贻兴。因为那个“贻”字,我特意去了查字典,也了解到“贻笑大方”这个成语的来历。
那是苦楝树花开满树的初夏,一阵风吹来,细小似月牙儿的淡蓝花瓣簌簌散落一地,星星点点。
大约女孩子在读书时,都喜欢过自己的老师。
“苦楝树开发,孩子发痧”那日里我感冒了,就坐在爸爸房间正对窗外的桌子旁。
刘老师下课归来,我看着他从对面长满矮灌木的小路走近廊檐,用手轻轻拔落头发上沾的苦楝树花,走进我爸的房间,问,你怎么没去上课。
我小声说,发烧了,请假。他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用极度温和的声音,好烫,快叫你爸爸驮你去打针。
2
讲真的,我长那么大,从来没有与异性如此接近,连爸爸的印象都没有。他的手温润绵软,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花的味道。
他经常穿着干净草绿的军式上衣,露出雪白的衬衣领子,裤子是月白色弹力西裤,烫着刀一般削挺的裤缝。浓黑的七分头型搭配着一张白皙俊郎的脸,笑起来则是一副羞涩的表情。
这个表情,是爸爸他们一帮“老角鱼”们拿小年轻老师开涮,说他要做“外公”了才有的。从中师范毕业一分配就任初中毕业班班主任的刘老师年其实比学生大不了几岁。
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在长满栀子花的小树林徘徊,更有甚者,夜里跳出围墙幽会。那时,第二天一早就有校长在操场坪集训的台上说“啊?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毕业班老师恐怕做‘外公’都不知哦!”下面同学们“轰”地一声大笑。想当年,我们老师对待青少年懵懂的情感表达管起来还是蛮简单粗暴的。
早饭后,门口那块踏硬了的红泥地上一定围着三三两两的老师在拿这件事做热议。那时的学生入学普遍比较晚,到初三确实比较成熟了。刘老师是毕业班班主任,不知这事是不是发生在他的班级上。我只看见刘老师面带桃花,表情轻松地敲着碗回到他的房间。“外公”这个称呼对于年轻的他来说大概也觉得好笑。
傍晚,有晚霞的饭后,夕阳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的光影。刘老师经常跟父亲和其他老师一样喜欢蹲在苦楝树下讨论一些时事,谈一些历史人物,多半是气氛轻松的。也有关于女性的话题:川岛芳子是叱咤中日两国的女间谍;《红颜劫》电影里林彪选儿媳如同皇上选妃,选中的姑娘有着极其漂亮的容颜和极悲惨的命运。
3
我觉得,刘老师也是跟所有年轻小伙一样,在心里也是喜欢漂亮姑娘的。
教初三班英语的小媛老师就非常漂亮,从农村到镇里,我见过最美的女教师就数她了。苗条的身材,鹅蛋脸,最好看还是那对如一泓清泉的大眼。
自从刘老师调来后,她傍晚也端了饭碗朝苦楝树走来,素来没有什么正经话的老爸就调侃她:“来来来,猪多好抢潲!----”
初二班的赵喜生老师总喜欢逗魏老师的儿子。傻萌小子是魏老师和她表妹的爱情结晶。那时“傻萌”也有六七岁了,印象最深的是窄额下的一双的缝眼。赵老师一本正经,问:
“你是谁的儿子?”
“我爸爸的儿子”声音干脆,语言没一点毛病。
“那你爸又是谁的儿子?”
“我爸爸是我儿子”同样无比响亮与坚决,血缘逻辑竟如此地简单。
…………“哈哈,哈哈,”猛地一阵轰笑。小媛老师那银铃般的笑声最好听,从密密的门缝里传来。她问刘老师借书 ,刘老师帮她提水,就这样看着她们来来往往,觉那是最好的时光。
4
小学毕业,我理所当然就读于爸爸所在的初中。刘老师没有跟张老师走到一起,但仍旧任毕业班的班主任,也仍然潇洒挺拔。
食堂里有加餐,偶然也跟爸爸喝点小酒,不胜酒力的他一喝脸就红到领口,他用微醺眼神看我,叮嘱我“丫头,努力读书”,可惜我那时数学并没因此好起来。
秋天很快过去,路边的苦楝树裸露着光零零的枝桠。那枝桠,高高低低、粗粗细细,如同努力向上的手臂伸向天空。南方冬夜的寒气也是逼人的,一阵雨袭来,”沙沙”的雨声越发尖细清晰。听,下冰雨了哩,冰粒儿在屋顶上跳着舞着。
与难得欢欣鼓舞的心情相比,平时喧嚣的校园倒是一片寂静,因为假日里同学们都返乡回家了。
刘老师没有回家,我也正值守校当班。见下雪了,他在屋内生起一盆碳火,招呼我进去烤火。他在高脚的靠背木椅上阅读。我坐小矮板凳上,伸开冻得如姜芽的手指烤火,顿时感周身暖意融融。
他拿出一本新刊的《读者文摘》叫我看。我疏疏地翻,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隽永的文字,如此富于哲理的人生箴言……连书中插图都简单清冽,散发的阵阵墨香沁人心脾。我至今对文字都保有一种特殊美好,很可能就缘起于那个冬夜。
后来,刘老师调离至其他学校。新年时给爸爸寄来全雾凇的明信片,在寄语上写:祝千金学业进步!我深深地感谢他!可惜,我那时并没有勇气给他寄出片言只语。
5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刘老师。听说他进了县文化局当了局长,再后来,竟殒命于一场车祸,他去世时仍旧单身。
如今,早已过了苦楝树开花,摇曳生姿的时节,而那淡蓝色细细似月牙儿的花瓣却早已铺满我长长回忆。我在心里默默为刘老师祈求:愿他在天国一切安好!最好:一人一手携白头,一花一语共天堂。
齐帆齐自媒体写作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