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学而》是讲个人学问的内在修养,第二篇《为政》则是讲学问的外用。孔子不谈政治,只讲为政,是教化,教育、感化。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为政最重要是“德”(过去的“德”表示好行为的成果和作用),内心有道,表现在外的行为就无懈可击。譬如星辰,有中心的思想,中心的作风,以道德的感化,你在那里本身不要动,只要发号施令,下面的人就像满天无数的星辰,都会跟着你的方向动。
岳飞: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无为而治:无为无不为。制其机先。
天下的事,没有突变的,只有我们智慧不及的时候,才会看到某件事是突变的,其实早有一个前因潜伏在那里。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人活着就有思想,凡是思想一定有问题,不经过文化的教育,不经过严正的教育,不会走上正道,整理诗三百的宗旨,就为了“思无邪”。
为政的人,除了领导思想不走邪路以外,对于自己的修养,更要有诗人的情操,才能温柔敦厚,才能轻松愉悦的为政。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以政治体制领导一个国家,以法制来管理,一般人会逃避,钻法律的漏洞,且逃避了处罚还自鸣得意,认为你奈何不了他,毫无羞耻心。如果以道德来领导,以礼教化,大家都自动自发,做错了有惭愧的心情,做到人人有耻,不敢做不道德的事,不等到法律制裁,自己就很难过,这就是有耻。到了这种情形,则“有格”,就达到了政治的目的。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十五立志作学问。三十而立,立就是不动,做人做事处世的道理不变了,确定了,这个人生非走这个路子不可。但是还有怀疑,还有摇摆现象。到了四十岁,才不怀疑,但这是对形而下的学问人生而言。五十知天命,天命是哲学的宇宙起源,是形而上的思想本体范围。到了六十岁,好话坏话尽管人家诉去说,自己都听的进去而毫不动心,不生气,心里平静。(心里平静不是死气沉沉,是很活泼,对好的人觉得可爱,对坏的人,更觉得要帮助改成好人,要这样平静。)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自由而不能超出这个范围,也通于形而上的道理。
不管为政或做事,是要靠人生经验的累积。而人生经验累积成什么东西呢——人情世故。人情,非过节送礼,情礼,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性情,融洽相处的感情。世故,非滑头,而是透彻了解事物,懂得过去现在未来。总结起来就是要懂得人,要懂得事。
世界上所有的政治思想归纳起来,最简单扼要的,不外中国的四个字——安居乐业。这些老古董,就是透彻了人情世故所产生的政治哲学思想。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事之以礼,这个礼不是见到父母行个礼就叫孝,礼包括生活上的照应、爱护。
孟懿子是从政的人,对天下要负公道的责任,视天下人如父母,那才是真孝,这是大臣的风度,无违,就是不可违反人心,不违背天下人。
个人的孝道,能做到对樊迟所讲的,是了不起的孝子;对国家大事,能够做到“无违”就是了不起的大臣。
孟武伯是孟懿子的儿子,是正统的世家公子。父母唯其疾之忧,父母看到孩子生病了,那种忧愁担心多么深刻,你要去体会这种心境。对父母能付出当自己孩子生病的时候,那种程度的关心,才是孝道。孟武伯是世家公子,将来一定要当政的,最怕世家公子当政“不知民间疾苦”,爱天下人,就要知道天下人的疾苦,如父母了解子女一样,你将来从政,必须记住这个道理。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现在的人以为养了父母就算孝,但是饲养一只狗一匹马也都要给它吃饱,所以光是养而没有爱的心,就不是真孝。要“真”爱人。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色难就是态度很难。替长辈做了事,请长辈吃了好的,你以为这样就是孝吗?
所以,孝道第一个要敬,这是属于内心的,第二个则是外形的色难,态度的。为政之道,也是色难,也是不敬何以别乎,不管是领导别人的还是做部下的。这是从政的修养和态度,是真学问。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也。
以颜回的态度讲臣道,有了接受、服从的修养,还要“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做人做事都会自己检讨自己,不但懂了还加以发挥,能够扩而充之,这才是事业的好干部,为政的人才。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瘦哉?人焉瘦哉?
视其所以,看他的动机目的。观其所由,看他的来源,整个行动的经过。察其所安,看他平常做人是安于什么,能不能安于现实。人焉瘦哉,由这三个要点来观察人,就没什么可逃避了。
看任何一个人做人处世,他的目的何在(属于思想方面),他的做法怎样(属于行为方面),看他平常的涵养,他安于什么,安心最难。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温习过去,知道现在的,便可以做人家的老师了。更深一步:认识了过去,就知道未来,这样就“可以为师矣”,过去就是你的老师“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师法过去的历史,判断未来新的事物的发展。
子曰:君子不器。
“不器”就是并不成为某一个定型的人,一个为政的人,就要上下古今中外无所不通。君子不器,就是成为了真正的通才,否则只有变成专才、专家。“允文允武”。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把实际行动摆在言论的前面,先做,用不着你说,做完了,大家都会跟着你,顺从你。真正的君子,是要少说空话,多做实在的事情。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周是包括万象,就是一个大圆满,各处都到的。比,跟自己比较,合适一点就对他好,不大同意这个人就对他不好;要人完全跟自己一样,这就容易流于偏私了。周而不比,要周全,不能比附一方;比而不周,只做到跟自己要好的人做朋友,什么事都以我为中心为标准,这样就不能够普遍。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人才三个基本原则:才、德、学。才德两字难兼全,但可以用学来补救,用学问培养那所缺,的一面。
有些人有学问,可是没有智慧的思想,那么就是迂阔疏远,变成了不切实际的“罔”了,没有用处。
有些人有思想,有天才,但没有经过学问的踏实锻炼,那也是非常危险的。许多人往往倚仗天才而胡作非为,自己误以为那便是创作,结果陷于自害害人。
青少年教育问题,首先注意他们的幻想,因为幻想是学问的基础。一个人的一生,也只是把少年时期的理想加上学问的培养而已,到了中年的事业就是少年理想的发挥,晚年就回忆自己中少年那一段的成果。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异端”,自宋朝后,一般人都认为专指佛道两家。而孔子当时,没有佛家,没有道家,在当时儒道不分家。是指走极端偏向的路线,不走中道,而且还标新立异,喜欢走特殊路子钻牛角尖。
子曰:由!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懂得就是懂得,不懂就是不懂,这就是最高的智慧。很多学问,明明不懂的,硬冒充自己懂,这是很严重的错误。“对不起……我不懂”,这是最高的智慧,也是最高的礼貌。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干禄”,就是怎样去谋生。“阙”,就是保留。做一个良好的公务员,要知识渊博,宜多听,多看,多经验,有怀疑不懂的地方则保留,等着请教人家。讲话要谨慎,不要讲过分的话,就很少错;不要有过分的行为,这样处世就少后悔;这样随便干哪一行,禄位的道理就在其中了。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服”,绝对服了,不敢反抗。“举”,提拔。“错”,措,把他摆下去,放下去。“枉”,狂妄的人。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劝”,教导,教育。
孔子告诉他,不要只是空洞的宣传,口头骗得了一时,骗不了永久。接近老百姓,内心要有真正的庄严情操,百姓对你自然就恭敬了。真正爱人,付出了真情,人对你自然尽忠。对善的奖励提倡,不做官样文章,诚恳的善举。部下不懂的,并不讨厌他,尽量教他,他自然受感化。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唯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书经》讲孝道,一个人在家里能够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家人、朋友(社会关系),这也就是政治了。何必一定要出来从事政治工作,才叫政治呢?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大车是牛车,小车是马车。
做人也好,处世也好,为政也好,言而有信,是关键所在,而且是很重要的关键。犹如大车的横杆,小车的挂钩,如果没有它们,车子是绝对走不动的。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中国文化的世,一代作为一世。十世等于说千秋以后将来的世代。
凭借智慧,多读历史,就知道过去,用同一法则,也能知道未来。温故而知新也是这个道理。历史的演变,不会突然的,都是渐变而来的。所以将来的历史,未来的时代,明天会怎样,几乎很清楚的可以了解。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为政》篇的结论。
鬼,是祖宗的灵魂。
看到应该做的事情,不敢去做,没有勇气。没有智、仁、勇,就无法从政,也不应该从政。为政的基本精神,要有见义而为的大勇,要有人溺己溺,人饥己饥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