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这个村民领着一群羯人走进村子里,老村长则领着那群孩童翘首以待。
“各位大人,这些孩子,十贯钱,您看怎么样。”老村长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就六贯,多一个子也不成!”
“这可不行啊,这价也太低了。”
“老子想给多少就是多少!老不死的东西,滚远点!”
“各位大人行行好,我们村就指望这点钱过年了。”老村长哀求道
“烦不烦?信不信老子一刀砍死你个老东西?”羯人们横行跋扈,众村民不敢阻拦。
将钱扔在地上后,这些羯人就要带着这些嚎啕大哭的孩子离去,却见村口站着一人,正是那位剑客。
“这些孩子是我带过来的,若想带他们走,可得问我答不答应!”
村长和村民们看到剑客后,大惊失色,纷纷避开其目光。
一名羯人厉声道:“你是何人?敢来管这闲事!不怕死吗?”话音一落,其他羯人已抽出长刀。
剑客右手握剑柄,左手执剑鞘,身子斜向对方,一字一顿道:“先问问我手里的剑吧!”
刀剑交错,那几名羯人哪里是剑客的对手,几下就被刺倒在地,其他羯人见状连忙后退,不敢上前,但却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只见羯人中走出一个大汉,这胡人身材粗壮,圆脸阔鼻,浓眉厚须,手持一把弯刀,
大汉把弯刀一横,向剑客冲来,双方对攻数回合。
“看来你们这几个羯人里也有能打的呀。”
“我不是羯人!”只见这大汉把身上长袍一扯,胸前刻着一个苍狼图腾。
“你是匈奴人?”剑客惊讶的问道,匈奴这种草原民族将狼作为图腾,当然不止一个北方民族崇尚野狼凶狠狡黠、坚韧不拔的品质,但只有匈奴人才会印着这种特别形状的苍狼图腾。
“我乃匈奴勇士,前赵偏将呼无染!”
胡人大汉似乎很不喜欢旁人称他为羯人,这也情有可原,匈奴鼎盛时期被称为“百蛮之主”,雄踞漠北、威加西域,羯人虽是匈奴别部,但其原本是被匈奴所俘,从中亚被带过来的奴隶,地位低下。之后匈奴由于受到汉朝的连连打击而衰落,分裂为南北两匈奴,羯人趁机摆脱匈奴人的控制。
八王之乱后,匈奴大单于刘渊建立汉国,匈奴汉国成为第一个存在于中原的胡人国家,后改名为赵,史称前赵,匈奴卷土重来,意欲一统中原。刘渊逝世后,前赵灭亡西晋,不曾想内斗政变,前赵大将羯人石勒趁乱反赵,自立后赵,自此匈奴刘姓赵国与羯人石姓赵国二赵相攻,最终后赵灭前赵,匈奴人四散奔逃,再也难成气候。
对匈奴人来说,作为曾经的主子,被过去的奴仆羯人推翻,主子成了奴才,奴才成了主子,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呼无染叫嚣道:“你们汉人的大秦被我们匈奴打的建长城,躲在长城后面,大汉送女人给我们以求自保,大晋更是衣冠南渡,远遁东南,国家尚且如此,你一个汉人怎么和我堂堂匈奴勇士战斗!”
“是吗?可曾记得西汉大将卫青、霍去病?就算忘了,你看看这天下,汉人的国家还有南方的晋与西边的凉国,你们匈奴人呢?”
“呀!”剑客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却似乎是戳到了呼无染的伤口,他怒吼一声,拍马而上,胯下战马一声长嘶,冲向剑客。
匈奴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从小就得学会骑马,所以个个精于马术,呼无染的弯刀从马背上向剑客劈将下来,如苍鹰搏兔般居高临下。这古代作战,骑兵无论是机动力还是冲击力都远胜步兵,是以后来宋朝与辽金等国作战时,因丢失北方养马地而缺少骑兵,以至每每处于被动。
剑客心知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的道理,他看似随意的挥剑一挡,暗中却以内力化去呼无染借着马力的这一刀,手中的剑不与呼无染的弯刀硬碰硬,一碰而过后,剑客俯身而下,借着后劲横扫这马的后蹄,战马吃痛,悲鸣一声后跪倒在地。呼无染从马背上帅摔下来,单手撑地后一滚,回身继续挥刀厮杀。
剑客本以为这一摔就可将其制服,不过并无大碍,因为到了地上,呼无染很快发现,无论自己手中的弯刀是劈是砍,似乎都被这人看透,每一招都被治的死死的。
呼无染不肯束手就擒,他兵行险招,故意脚下一个踉跄,旁人看着就像是被对方劲力所震,剑客似是上当,手中长剑急刺呼无染咽喉。
呼无染头一偏,让开剑尖,弯刀自下往上直撩而起,反袭剑客面门,却见剑客此剑乃是虚招,剑刺到中途,就回挑一剑,这一招“回头望月”,正中呼无染持刀右手,弯刀“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好个呼无染,中剑后丝毫无半点痛苦之色,他大喝一声,左手挥拳直击剑客面门。剑客亦料不到呼无染如此狠勇,此时长剑刚使出去,来不及收回,只得左手出掌,硬接呼无染的拳头。呼无染此拳几乎用尽了全部气力,剑客不擅拳脚,拳掌相交,被震的隐隐作痛,不过剑客的长剑也趁机刺向呼无染的左膝,呼无染这一拳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念想,全无防守之意,长剑轻松在其左膝上剐去一块肉,呼无染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眼里满是悲怆,那些羯人见状立刻逃之夭夭。
剑客没有理睬那些逃跑的羯人,他凝望着倒在地上的呼无染,不禁思绪万千。想当年,汉匈战争,两大强国巅峰对决,周围各国各族无不震服。现如今,大汉早已不复存在,匈奴也远离漠北故居,汉人与匈奴人皆国破家亡,身陷囹圄。
若在当年,或许两人会在战场上为国为家而相互搏杀,胜者衣锦还乡,败者身死形灭,可现在,不过就是街头混混的打架斗殴,胜者只是活下去,不会得到任何荣耀。
纷纷扰扰数百年,换了人间。
呼无染仰望天空,两行热泪从脸颊滑落。
天空蔚蓝,但没有漠北天空辽阔。
“呼无染,你要永远记住,我们匈奴是草原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民族,你长大后要成为匈奴勇士,像每个匈奴男儿那样骑马射箭,驰骋疆场!”父亲那句话一直深深刻印在年幼的呼无染心里。
“为什么?父亲!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草原?这里不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吗?”
那一天,第一次打猎成功归来的小呼无染兴高采烈地把猎物放进帐篷,期望得到父亲的嘉奖,却从父亲口中得知了要即刻搬离草原,迁往内地的消息。
“朝廷要我们离开草原,前往关内居住,在那里会有新的住处。”
“那里也有草原吗?我也可以在那里骑马狩猎吗?”
父亲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没有草原,我们也不用打猎了,不用住帐篷了。”
“那我们干什么?”
“给人干活,跟汉人一样耕地。”
小呼无染一听急了,“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想在草原上骑马打猎!父亲,我不想去关内,我想留在这里!”
“呼无染,其他匈奴部落早就已经迁走了,我们能在草原上待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世上很多事我们没办法把控,中原朝廷的命令我们不能违抗。”
匈奴在汉朝的打击下因内乱分裂为南北两支匈奴后,南匈奴归附东汉,共同对付北匈奴。汉献帝时期,南匈奴单于前来朝贺,被扣留在邺城,魏王曹操趁机分匈奴为五部,选汉人为司马加以监督,接着把并州的中下层匈奴人编入汉族。这样,南匈奴上下完全编入曹魏政权,中国北方完成了实际统一。
像呼无染一家所属的部落小而弱,所以当初未被重视,留在了北方草原,现在晋朝廷发出命令,要完成最后一批匈奴人内迁。
“草原上没人了怎么办?”
“丁零人、坚昆人,甚至鲜卑人,他们会取代我们,成为草原上新的主人。”
“我们不是应该听大单于的吗?”
“是啊,可是现在大单于也得听汉人皇帝的,说到底,是我们匈奴输了。”
父亲一步步挪到帐篷口,呼无染望着父亲的背影,那一刹那他似乎觉得平时刚健的父亲已衰老为一个老人。
“呼无染啊,时代变了,已经不是我们匈奴人驰骋草原的时代了。”
那一天,这番话在尚且年幼的呼无染心头打上了烙印。
“晋王朝昏庸无道,他们像对奴隶一样对待我们,现在,司马氏父子兄弟相互残杀,上天弃之。人生在世,当做崇山峻岭,怎能甘心做那低矮的小土丘了呢?天下的帝王也非一成不变,大禹出自西戎,周文王生于东夷,谁该做帝王,只是按德行的高低授予的,正如陈胜吴广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降大任于吾,吾当振兴国家,恢复我们匈奴基业,重建一个更强大的匈奴帝国。呼无染,你肯助我一臂之力吗?”
左贤王刘渊的出现让呼无染重燃希望,匈奴人中已经很久没出现像刘渊这样的英雄豪杰。
匈奴还没有没落!
呼无染毅然跟随刘渊起兵反晋,东征西讨,一个新的匈奴帝国正在冉冉升起。
呼无染在父亲的忌日带着奶酒前往父亲墓前祭拜,一饮而尽,痛快地大喊:“父亲,您说得对!现在确实不是我们匈奴人驰骋草原的时代了,匈奴人将会纵横中原!”
然而帝业刚开始不久,刘渊中途病逝。
“陛下,您安心去吧,我会帮您实现您未竟的事业。”
士兵们从没见过像呼无染这么打仗拼命的人,每次战役,他必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前赵大臣将领无不称其骁勇。
终于,千年以来从未被外族攻陷的晋都洛阳被攻下,晋怀帝被俘,第二年再陷长安,晋愍帝出降。
西晋灭亡了,汉国的国号从“汉”改为了“赵”。
对呼无染而言,无论国号叫汉还是叫赵都不重要,只要是匈奴人的国家就够了。
长安、洛阳,这两座汉人最重要的城市成为了匈奴赵国的领土,那是呼无染最自豪的时期。
本来一切都很美好,若不是那个名叫石勒的羯人将领背叛了帝国。
“上邽失陷,太子刘熙、南阳王刘胤等文武百官三千多人,已全部被杀,呼无染将军!”前来报信的士兵垂泪道,“赵国亡了!”
“你为何不杀我?”呼无染对剑客说道。
剑客没有回答,他似乎心里产生了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感情,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冷漠,他不愿对呼无染说出“我不想杀你,因为我同情你”这句话,因为这是对一个匈奴勇士的侮辱。
呼无染缓缓说道:“这么多年了,赵国灭亡后我隐姓埋名,苟活于世,却不知为何而活,今天遇到你我算是明白了,我最后想追求的,就是能够和你这样的汉人来一场真刀真枪的比拼,否则我死也不能瞑目。”
呼无染始终忘不了匈奴被汉朝击垮的伤痛,哪怕最后被羯人推翻,呼无染也想和一个汉人来场最后的决斗。为此他混迹于羯人之中,直到今天,达成夙愿。
“汉人,我不想死时还不知道是谁打败了我,能否告知你的姓名,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剑客沉默片刻,说道:“我的名字吗?我早就忘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个无名氏。”
“好,无名氏,这一仗,真痛快!”呼无染不顾重伤的身体大笑道。
剑客没动杀意,呼无染却将匕首刺入自己的胸膛。
剑客一惊,在这乱世中,人们苟活于世,即使再怎么痛不欲生,敢了结自己性命的人少之又少,求生是人的本能。
“为什么?”剑客冲过去发问。
“不为什么,我输了,匈奴...也输了。”
呼无染的身子慢慢倒下去,他一直都明白的,前赵一灭,匈奴的国运也到头了,可他一直不愿承认这个事实,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像他父亲一样说出了“匈奴输了”这句话。
“好想再回到草原,见一见草原的天空。”
呼无染仰望天空,自言自语,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被风吹散。
公元329年,南匈奴大单于刘渊在中原建立的前赵帝国灭亡,匈奴人至此逐渐消失于中国历史记载中。公元453年,君临欧洲的北匈奴后裔,匈奴王阿提拉在新婚之夜离奇死亡,那个曾经横行欧洲,打败斯拉夫人、日耳曼人,威震东西两罗马帝国的匈奴帝国土崩瓦解,从此,匈奴人退出世界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