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我小时候生活在乡下。
是父母在刨洋芋之后从崖畔上砍下来一枝酸枣枝,翻过山越过沟拉回来,我们在从绿泛黄的酸枣叶儿里的红色酸枣枝上,寻找一颗颗牛眼睛酸枣吃。
我小时候,我小时候生活在乡下。
父母供我们上学,但是翻开作业本检查作业的时候少,所以我们早晨也因为作业没有写完而装自己肚子疼,或者挨老师的两条红条棍从肩胛骨处敲过去。
我小时候,我小时候生活在乡下。
我可以看见远远的云从山那边飘过来,在山头上映下一大块黑影,这个时候我在这边的山上静静的等待,然后在地上挖一个窝儿,自己躺进去用蛇皮袋盖在自己的身上,再把土扒拉在蛇皮袋上,只留脸和胳膊在外面,看天那边的云飘过来凉快一会儿,又开始晒了……
我小时候,我小时候生活在乡下。
每天放学回来跟小伙伴们捉迷藏,我藏在笸箩底下,藏在炕洞子里,藏在扇车后,藏在窑洞里的烟囱里,藏在打完场之后,剩下的谷子垛里,藏在高大的玉米剁里,当小伙伴们来找的时候,在里边穿来穿去,飒啦飒啦响,就被刨出来了。
我小时候,我小时候生活在乡下。
节日的仪式感非常浓,在过年的时候,小孩棉袄两肩上缀两个辫子,这个辫子上面有干草节儿,有枣子,有花生,有铜钱,穿在一条麻绳上,像两个辫子一样从肩膀垂下来,只要饿的时候,就可以从后面拽一个枣子,吃一颗花生。
除夕那天是要打冰,院子里扔一地的冰疙瘩,家里门口要立一把菜刀,晚上天地土神灶王排位前点完香磕遍头才能吃饭的。正月16晚上得打烟火堆燎枕头衣服的,烟火小了,小孩要从烟火堆上面跳过去,并且用棍子夹一根烧着的柴棍往远扔,二月二要吃咬蝇子馍馍的,寒食节必须吃凉菜的,端午节肯定是要吃粽子的,小朋友们得带着五彩丝线防蚂蚁夹。六月六肯定要吃白面的,7月21肯定要做面花,并要去庙上上供的,8月15肯定要吃月饼,买水果供月亮的,10月1必须祭祀祖先烧纸的。12月份就节日就多了,大人们开始磨各种各样的面,有软糜子面,硬糜子面,做黄馍馍,蒸糕。白馍馍蒸了一锅又一锅,都是咧嘴笑哈哈的白馍馍。还要做各种各样炸的吃食儿,比如说炸素鸡,炸丸子,要炖炖肉,要烧烧肉。初一早晨第一句话肯定是“爷爷奶奶强健(音倩),爸爸妈妈强健……”睁开眼就问。
我们这些娃娃们三五成群,结伴去村里的沟里卯上的人家里边去拜年,问强健的道叉叉(口袋)里装满了一兜的花生,一兜的瓜子,一兜兜的糖回来。
我小时候,我小时候在乡下。
在乡下是要种地的,当春天来临的时候,我们从学校坡底下的小溪里边抬上来一桶一桶的水,给老师浇园子,园子里种上青菜,园子里种上西红柿,我们还要上山去种土豆,我们要种向日葵。到夏天的时候我们要锄地。到秋天的时候,我们拿着搪瓷杯子去摘红小豆,我们要把土豆刨回来,我们还要去收谷子。
一年一度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砍柴了,这是每年盛大的仪式,在那一天,每个小朋友腰里都缠一根儿绳儿,手里拿一个小镢锛儿,上山砍柴,柴有两种,好掰好烧一种,叫羊叶瓣儿,比较软,一种叫羊秃缫儿。砍完柴给捆起来,每人背一背就回来了,到冬天的时候,我们每个班都要生火炉子,生火炉的时候都要去窑洞的脑畔上去把这些柴掰了,然后拿下来,别的班级是不能动自己班的柴的。
每天早晨小伙伴们都在沟里一声一声的喊着对方,就开始成群结队向学校走了,大孩子们搀着小孩子,向学校跑去,偶尔能见到一个马车,还能拉我们一程,银河如练,星宿满天,每一天都能看到浩瀚的星空,在浩瀚的星空陪伴下,我们去上学。
在学校的时候,娱乐活动特别多,有踢毽子,有打沙包,有吃五籽儿,五籽是由瓷碗的碗瓜瓜(手托的地方)敲成的。有跳格子,有玩电报,弹杏核儿,扇宝儿,在清风吹拂中,在小溪潺潺中,在杨树叶的沙沙响声中度过每一天……
到了冬天的时候。雪徐徐的落下,在大雪飘满大地厚厚一层的时候,找一块干净的石板,把雪攥成一个球儿,吃的嘎吱嘎吱的响,是冬天里美味的好玩的吃法,扫开一块雪,用短棒支起筛子扣麻雀,麻雀也吃窗户上的浆子,外婆踩过一排瓮,一手从里面抓过去,就从窗格里抓到一个麻雀,不过,麻雀是养不过夜的,一直扑棱飞,直到气死……
冬天一过,就到了春天,小伙伴们都沿着小溪去上学把小溪里冰的上面一层冰茬刨过,就是像水晶一样透明的一尺厚冰块儿,这冰块儿打下来以后就是最好的美味,仿佛吃进去了整个春天。柳树泛绿,桃花泛红,杏花泛粉。在春天布谷鸟的叫声中,开始了一年的学习和劳动。夏天来了,所有人都在小溪里洗衣服,各种颜色的蜻蜓,在苇丛里飞来飞去,红色的,黑色的,蓝色的,红色最为金贵,黄色的最好捉,蓝色的是永远捉不住,飞得最快。更别说那个像直升飞机的一种大蜻蜓了,那是心中最想望的是蜻蜓,但是一个也没有抓住过,还有一类叫银虎的昆虫,我们把他抓来以后放在纱窗上,让他去和苍蝇搏斗。
我小时候,我小时候在乡下。
我们的黑板是鸡蛋清儿混着烟囱里的黑毛刷的,我们院墙的上面的防盗栏而是用山里的酸枣枝儿扎成的,那一天,所有同学都带一枝,两枝三枝或者是一捆,做成了学校的防盗网。我小时候,站在校园的时候,老师会给我刚烙出来的一张油饼吃,也有时候,校长会把自己家特别甜的桃子给我们吃。
我小时候,我小时候上的是乡下小学。我小时候不懂学习有什么压力,我也不懂,我的乡下的学校会给我造成什么样的局限性。我也不懂学什么样的才艺能让我发展更好,因为谁也没学过。我小时候,只有城里来老师们才有才艺,直到现在,我依旧是每个行当里边最佳的欣赏者。
我小时候在乡下,我们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懂得攀比,我们也不懂得去羡慕,我们只知道捉迷藏是快乐的,学习是快乐的,我们知道每一天日子,是从早晨太阳的升起,西边太阳的落下结束的。
我小时候经常在院子里听哼呼(猫头鹰)的叫声,哼呼哼呼。我小时候经常去捉蜻蜓,捕蝴蝶,去山里收割的事后,恨不得脚下立马遇见一个好吃的索牛牛,小蒜和蘑菇。下雨了就去看彩虹,只要发水了,看洪水从小溪边流过,异常的兴奋,最害怕的是下冰雹,那就意味着一年的收成可能要折半或者没有,但是人们不因为没有收获就不再种地,有一年6月种起了土豆。等到10月的时候,依旧有了小土豆的收成,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农人每天种地,不问今年收成怎样,只是种好每一棵苗,锄好每一片地,等到秋天来临的时候,去收割每一棵庄稼,为孩子们买办来书本棉衣。
我小时候,我小时候经常看到农人们四五点起床,十来点回来,下午继续去地里动弹(劳动),哪怕七十八十岁的老人,都隐没在那一片谷海里,高粱林里。农人们没有偷懒的,偷懒得不来粮食,农人们会看节气种地,什么时节该种什么,种下了一颗颗种子,收获了一颗颗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