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燕子离开家的第二天早晨，丈夫就打来电话。她看着那熟悉的号码，听着这熟悉的音乐声，心里一阵酸楚，拒接。一连好几次都按下了拒接键。后来是丈夫连发的几条短信，大意是：燕子，我错了。我不该喝酒，更不该----你在哪儿？你还好吗？我很担心----燕子看到短信，眼泪不由委屈地簌簌地流了下来。

好几天，燕子都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回短信。丈夫还是固执地打着，发着。燕子感到烦躁，干脆把那个号码设置到黑名单。在设置前，她给丈夫只回复一条短信：“你别管我，我在外面打工，我很好，放心。”

日子渐渐恢复了寻常。燕子手术后不久，就和哥哥商量着在附近的城中村租一间民房。哥哥起初不同意，他怕那样委屈了燕子。后来还是在燕子的再三说服下，说是宾馆楼层太高，上下不方便；费用也高，没必要；自己想做饭，外面的饭她吃厌了----他们才在一户人家租了一间既有卫生间又可洗澡的房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燕子每天都是起床、买菜做饭，上网、看电视。哥哥回来吃饭，她就多做点；哥哥不能回来，她就自做自吃。晚上，哥哥能回来，他们就同枕而眠、相亲相抚；不能回来，燕子只有孤灯独伴，抱枕思念。

在这一点上，燕子是很明智的、也是很理性的，而且在调理心情这方面，燕子几乎超出了平常人的想象。这也许是她二十年来经历的特殊家境磨砺的结晶吧！哥哥是个有事业、有家庭之人，她理解哥哥的难处。尽管在好多没有哥哥陪伴的夜晚，那种落寞、孤寂、惆怅甚至是嫉妒和伤心让她总是失眠，总是落泪，但第二天迎接她的仍然是一缕灿烂的阳光和一个明媚的心情。

女儿有时给她打电话，有时给她发短信都是一些问候和学校的一些事。这时，她的心里总是暖暖的。从女儿的话语中，她知道丈夫并没有把她离家出走的事告诉女儿。多少年来，他们有个约定：不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告诉孩子，也不能让孩子察觉而影响孩子。想到这点，燕子的心里不由对丈夫泛出一缕暖意。

这时，她忽然想到丈夫的手机几十天前已被她设置到黑名单，她忙解开设置。一条短信随着铃音呈现在手机屏幕上：“燕子，今天是你离开家的第67天，不管你接住短信否，我都每天给你发一条，祈祷你平安，祝福你心情快乐！”燕子看到这个短信，心里一热，一股酸楚伴着眼泪不由涌了出来。

没想到丈夫每天早晨临上班都要给她发一条短信，为她祈祷，为她祝福。想到这些，燕子心里生发着一股暖流，一股感动。几十年来，她从来都未被丈夫的一言一行感动过。他们的生活太平淡了，平淡得犹如一杯白开水，毫无色彩又索然无味。

凭心而论，多少年来，丈夫对她不错，对她父亲也很好。娘家只有父亲和弟弟。母亲早年因病而撒手人寰，父亲为了他们姐弟俩成长，再没有续弦，含辛茹苦。那年父亲骨折住院，弟弟在外地，燕子给厂里请假白天在医院侍候父亲，晚上丈夫总是让燕子回家休息。一个多月，丈夫天天如此，晚上照看老人，白天上班。那时的燕子也未曾受到感动，她只是刻意地认为，那是丈夫应该做的：一个女婿半个儿呀！

第二天早晨，燕子还没起床，丈夫的短信又来了：“燕子，今天是你离开家的第68天，不管你接住短信否，我都每天给你发一条，祝福你心情如今天阳光般一样灿烂！”燕子看完短信，再也无法忍受这份感动，她不由回复了一条：“你还好吗？”

燕子以为丈夫很快就会借机回复的，但是，在起床过程中，她反复看了几次，仍没有看到一点动静。此时，不知怎么啦？她渴望得到那条回复的短信，甚至在洗漱时，把手机放在面盆的一边，只是希望在第一时间看到丈夫回复。几十年来，她从未感受到丈夫的一条短信颇有“家书抵万金”般的重要。

整个早晨，燕子都在渴望着那条短信的出现。她心里有些不安、有些纷乱。她无心吃早点，无心看电视，无心去市场买菜，无心做饭。她只是痴呆呆地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默默地等待着。好几次，燕子都想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可心里的那份矜持和自尊让她欲拨又止。房间里一片岑寂，挂式时钟发出的声响显得异常的单调，燕子感到心里焦躁不安。

十一点多，她听到一阵手机音乐声，以为是丈夫打来的，心里砰砰直跳。一看才发现是哥哥打来的，哥哥告诉她不回来吃饭了。她有些失望，这才感到肚子有些饿了，就拿着手机，走到案边，为自己做起饭来。也不知饭是什么味，草草地吃完饭，燕子本来要出去散步的，可她今天竟没有丝毫出去的意思，明媚的春光竟对她失去了本有的诱惑力。

十二点十六分，燕子永远铭记着这个时间。因为她是眼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时，惊喜地接到她渴望的短信的。“燕子，你终于回短信了。我很激动。不知你在哪里还好吗？我很好。燕子，你知道你生气地离开了家外出打工，我心里是多么伤痛呀。我戒酒了，你走后我一杯都没喝过。我知道都是酒精让我伤害了你。我知道你生气把我手机号打入黑名单，但我还是坚持每天为你发一条短信，为你祈求平安，为你送去祝福。”

燕子看完短信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接着又听到一个短信提示音，她又看到：“每天早晨，我都要推开你的房门，希望看到你懒洋洋躺在床上的模样，可是我每天都是失望，只好把你的床扫上一遍，整理好你的房间。你喜欢的那盆君子兰长出了两片新叶，我临上班去总要给它喷点水。还有，不说了。同事催我吃饭呢，刚刚看到你的短信，早晨一直在忙，没顾上看手机。对不起了。希望你原谅我，希望你在外面平安。有空再给你细说吧！”

燕子看完丈夫的短信，手机从手上滑落到床上，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她止不住嘤嘤哭泣起来。泪水浸湿了一大片枕巾。

十

时间已是流火七月。燕子本来打算要回家的，哥哥也答应燕子回家和孩子团圆。没想到女儿的一个电话改变了计划。原来懂事的孩子又想利用暑假在深圳打工，不回家了。

燕子回家的念想便淡化了许多。几个月无所事事让燕子倍感生活的空虚和无聊。燕子一直和哥哥商量着要找一份工作，哥哥怕累着燕子，总是不答应，后来她还是执拗地找了一份超市的收银员工作。有了工作的燕子尽管整天忙忙碌碌着，有时也感到有些疲劳，但她更真切地还是体会到了生活的真实和踏实。

燕子仿佛变成了二十年前的那只俊俏、活泼的小燕子，不过岁月又给她馈赠了几份高雅、成熟、练达的气质。在超市收银台前，燕子工作起来动作优雅，态度热情，特别是她那迷人的微笑，总给人一种虔诚、和煦、温馨的感觉，让人久久无法抹去。

燕子的到来的一个月，超市的收银台前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变化：那就是燕子这儿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而且男士居多。有一天，一个中年男士引着一个女孩付款，那小女孩看着俊俏的燕子动情地对爸爸说：“这个阿姨真漂亮！”燕子听完女孩的话，脸上泛起了少女般的红晕。哪位爸爸也借机用勾魂似的眼神多看了燕子几眼。当然的，在每月的顾客评选的最美收银员中，燕子总是榜上有名。

工作上的成就感，让燕子感到平淡的生活是这样的充实而美好。她有时是早班，下午回到自己的小屋，吃完可口的饭菜，要么看看电视、上上网，要么约同事一起逛商场。傍晚，她便兴致勃勃地加入到公园小广场跳健身舞《丁香花》的行列中，她且歌且舞，自我陶醉，其乐融融。哥哥有机会来的晚上，他们在一起吃饭，散步，有时也少不了约上几个小姐妹在歌厅k歌。

平淡中的日子给燕子带来了充实和快乐的生活。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初冬。有天晚上，她和哥哥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激情过后，哥哥心事重重地告诉燕子，他以后可能来得少了，老婆有可能察觉到什么，有几个晚上上夜班，中途都回家，说是取什么东西。以前老婆从来没有这种现象。

燕子听后，尽管有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从那时起，燕子才明显地意识到：哥哥不是她的，那是别人的丈夫，那是别人的私有“财产”。她和哥哥的相遇、相知、相爱，只能是昙花一现，再美好只能在人生的长河里变成一抹铭心镂骨的记忆。

丈夫知道燕子过得很好，短信也少了许多。偶尔发过来短信，也都是倾诉着对燕子的思念。特别告诉燕子，她最喜欢的君子兰在他的精心养护下，又长出了两片新叶，嫩嫩的像新生的婴儿一般娇美。他在努力地工作着，女儿的学费也不让燕子管，他自己积攒前半年工资一起给孩子汇过去。

燕子也感到他们经过这场风雨，自己对丈夫有了重新的认识。双方的父亲前几年都相继离开了人世，在她现在的精神生活中除了对女儿唯一的牵挂和关爱外，又多了丈夫。冬天到了，她发短信给丈夫，告诉他要多加衣服，棉衣在哪儿放着，棉鞋上油后再穿---她在尽力地履行着一个妻子力所能及的责任和义务。

尾声

进了腊月门，年关就一天一天临近了。燕子超市的工作也更加忙碌。看到人们为过年采购着必须的物品，她想回家的心情也随即迫切起来。

她给超市经理提前说好了，腊月二十二那天她必须辞工，二十三就回家。因为小时候妈妈经常告诉她，腊月二十三是小年，灶火爷查户口，如果谁不在家，灶火爷就来年不给谁分口粮。爸爸也时常教给他们有趣的童谣：“二十三，祭罢灶，小孩拍手哈哈笑。再过五，六天，大年就来到。辟邪盒，耍核桃，滴滴点点两声炮。五子登科乒乓响，起火升得比天高。”经理见于燕子平时工作表现突出，很为难地无奈地答应了燕子的请求。

哥哥也知道了燕子的归期。他知道这只可爱的小燕子再美好也会随着季节的到来，飞回到自己的家园。那几天学校也放了寒假，他利用空余时间总是来到燕子的身边，陪着燕子一起度过美好的时光。好多天，燕子在上班，他总是来到超市，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个子高挑的燕子在微笑着为顾客找零钱，打小票。那优雅的动作，那雨露桃花般的神韵，让他看着不由生发着一阵阵痴迷。

腊月二十二那天，他陪着燕子逛了一天商场。尽管燕子拒绝哥哥为她买东西，但他还是为燕子买了一件深红色的羽绒服和一双高跟棉鞋。那天晚上，他们来到一家高档的饭店，吃了一次富有情趣的晚饭回到燕子的小屋。

那天晚上，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外面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北风呼呼地叫着。燕子和哥哥相拥着坐在沙发上。这时，电视上播放着樊桐舟的《雪花》：“天空飘起了雪花，心里面好想他，这些天你过得好吗？你可知道我的牵挂。雪越下越大，像一副美丽的图画。阳光下你含着泪花，又想起熟悉的脸颊。”燕子喜欢唱这首歌，哥哥也喜欢唱。两人随着这优美的旋律，哼唱着，哼唱着，眼睛里都噙满着泪花。

那天晚上，哥哥紧紧地搂着燕子，一刻也没有放松。他们相互耳语着，相互倾诉着离别的思念、离别的伤痛。他们约定，今后两人不再聊天，不再互通电话；他们约定，今生无缘在一起天长地久，那就来世在一起日夜相伴。

第二天，雪，还在纷纷地下着，大片的雪花犹如羽毛般纷乱地从空中飘落。在走向车站的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了一大一小歪歪扭扭的脚印，不一会儿，这些凌乱的脚印便被这场大雪覆盖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