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工厂大门时，夕阳已经西沉。他的工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手里都拿着那种标志性的蓝色小瓶子——快乐水。
"祁明，今天发工资了，不买一瓶庆祝一下？"工友老王晃了晃手里的瓶子，里面的液体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荧光蓝色。
"不了，我攒钱想买本书。"祁明勉强笑了笑，看着老王迫不及待地拧开瓶盖，仰头灌下一大口。几乎是立刻，老王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眼睛亮得吓人，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啊——爽！"老王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一天的累都值了！"
祁明默默走开了。三年前快乐水刚上市时，他也尝试过。那感觉确实美妙——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世界变得明亮而温暖，就连工厂里机器的轰鸣声都像音乐一样动听。但第二天醒来时，头疼欲裂的感觉和钱包里少掉的钱让他再也不敢碰第二瓶。
转过街角，祁明看到一群工人围着一台自动售货机，争先恐后地购买快乐水。售货机旁边贴着大幅广告："快乐水——幸福就在这一口！""每日一瓶，烦恼全消！"广告上的明星笑容灿烂得不像真人。
"让一让！我先来的！"一个瘦小的女工挤到前面，颤抖的手将最后几张钞票塞进机器。拿到蓝色小瓶后，她几乎是虔诚地拧开盖子，一口气喝光。瞬间，她佝偻的背挺直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发出咯咯的笑声。
祁明记得她。上周她因为交不起房租被赶了出来，现在住在工厂的女工宿舍。一瓶快乐水要花掉她两小时的工资。
回到自己狭小的出租屋，祁明打开电视。新闻正在报道精英区的科技突破，画面里衣着光鲜的科学家们宣布又一项提高生产效率的技术诞生。
"得益于新技术的应用，本季度工业产出增长15%，工人工作时间可相应延长..."新闻主播的声音甜美得不真实。
祁明关掉电视，从床底下掏出一本旧书——《被操控的大众》。书页已经泛黄，是他从废品站捡来的。读着读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第二天清晨，祁明提前半小时到达工厂。夜班工人正准备下班，他们眼睛通红，手里却都拿着空了的快乐水瓶，脸上带着恍惚的笑容。
"昨晚产量又创新高！"工头大声宣布，"奖励每人一瓶快乐水！"
工人们发出欢呼，仿佛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奖赏。祁明看到他们布满老茧的手接过新的蓝色小瓶，迫不及待地喝下，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完全忘记了他们刚刚完成了连续12小时的夜班。
"祁明，你的。"工头递给他一瓶。
"我不要，可以换成现金吗？"
工头的笑容消失了："公司规定，奖励只能以快乐水形式发放。不要就给别人。"
旁边立刻有工人伸手："给我吧！我可以用两天的午餐券换！"
祁明把瓶子给了他，那人如获至宝，当场就喝了下去。
生产线启动后，祁明注意到今天的效率指标又提高了10%。机器转得更快，传送带跑得更急。工人们像上了发条的玩偶，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休息时间被缩短到5分钟，但没人抱怨——休息室里新安装了一台快乐水自动贩卖机，工人们排队购买，用短暂的快乐支撑漫长的劳动。
午休时，祁明偷偷溜进了工厂的行政区域。在一间办公室外，他听到工头和经理的对话。
"这批新配方效果不错，工人们效率提高了，抱怨减少了。"经理说。
"是啊，自从强制将30%工资以快乐水券形式发放后，销售额涨了三倍。"工头笑道，"他们现在主动要求加班，就为了多买几瓶。"
"总部很满意，决定在下个月推出'超级快乐水'，价格翻倍，但快感更强。测试显示，饮用后工人甚至愿意放弃睡眠时间工作。"
祁明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他悄悄退回生产区，心里有了决定。
那天晚上，祁明召集了几个还算清醒的工友，在他们狭小的地下室里。
"快乐水有问题，"祁明展示着他收集的资料，"它里面含有神经抑制剂和成瘾物质，会让我们变得顺从、不思考。看看这个——"他指向一张图表，"自从快乐水上市，工人抗议活动减少了90%，但工作时长增加了35%，实际工资却下降了。"
老张挠挠头："可是...快乐水让我感觉很好啊。每天干完活喝一瓶，什么烦恼都没了。"
"那就是问题所在！"祁明激动地说，"他们用虚假的快乐让我们忘记自己正在被剥削！一瓶快乐水的成本不到1块钱，却卖我们50！我们辛苦工作一天，三分之一收入又回到他们口袋！"
"但是..."女工小李犹豫地说，"没有快乐水，我怎么熬得下去呢？每天回到家，浑身疼痛，想到明天还要重复同样的工作...只有快乐水能让我暂时忘记这些。"
"所以我们才要改变这个系统！"祁明拍桌而起，"而不是用快乐水麻痹自己！"
工友们面面相觑。最后老王开口："祁明，你读太多书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有快乐水喝，有电视看，周末还能看场明星演唱会，这不就够了吗？想那么多干嘛？"
"可是——"
"够了！"老王突然变脸，"我听说上个月三车间有人散布类似言论，第二天就被开除了，还被列入了黑名单，现在连快乐水都买不到。你想害我们都没工作吗？"
其他工友纷纷点头，用怀疑甚至敌意的目光看着祁明。
一周后，工厂公告栏贴出新通知：由于发现个别员工散布不良言论，影响生产秩序，公司将加强快乐水福利计划，每天免费提供一瓶基础款快乐水。工人们欢呼雀跃，仿佛获得了天大的恩赐。
祁明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工友们脸上洋溢的喜悦。他们争相称赞公司的慷慨，完全没注意到通知最下方的小字：与此相应，基本工资下调10%。
那天晚上，祁明做了一个实验。他买来一瓶快乐水，倒出一半，然后加入等量的清水。第二天，他把这稀释过的快乐水送给经常抱怨腰疼的老李。
"今天这瓶味道有点淡啊。"老李咂咂嘴，"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两小时后，祁明注意到老李开始揉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这在平时喝下整瓶快乐水后是不会发生的。
"老李，腰又疼了？"祁明试探着问。
"是啊，奇怪了，平时喝一瓶能撑一整天不疼的。"老李皱眉，"可能剂量不够吧。下班得再买一瓶。"
就在那一刻，祁明彻底明白了快乐水的本质——它不是止痛药，而是让人忽视疼痛的毒药。
周末，祁明去了趟城市图书馆。在查阅了大量资料后，他发现快乐水的生产商"幸福集团"与统治这座城市的"精英委员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令他震惊的是，一份被刻意掩埋的研究报告显示，长期饮用快乐水会导致认知能力下降30%，创造力和批判性思维几乎完全丧失。
祁明决定行动。他复印了这份报告，制作成传单，准备在工厂发放。
周一清晨，天还没亮，祁明就来到工厂门口，将传单塞进每个工人的储物柜。上班铃响起后，他紧张地观察着工友们的反应。
"这是什么鬼东西？"老王皱着眉头看着传单，"这么多字，谁看得懂啊。"
"说是快乐水对我们不好..."小李嘟囔着，"会变笨什么的。"
"胡说八道！"老王把传单揉成一团，"没有快乐水我才真的会疯掉！这肯定是竞争对手的造谣！"
其他工人的反应大同小异。有人根本没看就扔掉了；有人看了但拒绝相信；更多人则表现出一种奇怪的漠然——他们似乎无法集中注意力读完那些文字。
午休时，祁明被叫到了厂长办公室。
"这些是你放的？"厂长桌上摊着几张传单。
祁明挺直腰杆："是的。工人们有权知道真相。"
厂长笑了："祁明，你是个聪明人，但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按下桌上的一个按钮，"知道为什么快乐水能合法销售吗？因为它让社会更稳定，让工人们更...满足于现状。"
保安走了进来。
"把他带走吧，"厂长挥挥手，"按惯例处理。"
在被拖出办公室时，祁明最后看了一眼工厂车间。工人们正排队领取公司免费发放的快乐水，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笑容。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三天后，工厂公告栏贴出一则简短通知：员工祁明因精神状况不稳定，已被送往医疗机构接受治疗。希望各位员工保持良好的心理状态，公司将继续加大快乐水福利力度以保障员工心理健康。
公告旁边，是新安装的第三台快乐水自动贩卖机，前面排着长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