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读《海的女儿》,小美人鱼最终化为泡沫,最不能忘记的那个片段,就是她握着匕首的手在王子的头上颤抖,她明知道王子不爱她,却仍不忍下手,因为,她,还爱着他。“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化为泡沫”,我一下子把书扔在地上,没完没了地哭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被感动哭了。由于她所爱的人跟他没有在一起,哭了。只是觉得一个无辜的人,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便丧失了性命,可怜的紧。那个时候,我五岁,觉得,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还为此丧失了生命,莫过于最痛苦的事情了。
暑假里得到了难得的自由看电视时间,所有孩子几乎都一边盯着家里那只大表,一边盯着电视屏幕,直到听到那熟悉的“噔噔噔噔”的电音。我也不例外。但是那一次播的一集,却让我再也不敢看了——《三打白骨精》。
记得悟空将依次变作村姑,老妇,老翁的白骨精棒打三次,最后一击,悟空,一边用手抱着头,疼得满地打滚,师父在那念着紧箍咒,但是白骨精仍然将手伸向了唐三藏,悟空没有任何的犹豫,凭着一股猛劲,上去,一棒直打在那妖怪的命门上,那具假身体慢慢倒下,一霎时,皮肉具无,露出了那惊心可怖的骷髅本面目。悟空笑了,笑声在峡谷的各个角落里碰撞着,不是那种放心的大笑,是那种,发泄自己内心中的狂笑,虽然笑得疯狂,但那里面的凄凉,显而易见,但至少,师父能明白那是个妖怪了,我这么想着。
然而,他的决定却是那样的无情。预备下了纸笔,一封休书正在三藏的笔下逐步成型。悟空先是紧紧的抓着师傅的臂和手,后来,他放开了,当那休书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一个筋斗翻了上去,在空中把休书撕为两半,又一下子跪在地上,转过头来,说了声,师傅啊。
那两只眼睛直对着我的那两只眼睛,泪水和眼神中流露出的千种情绪又会有谁能懂?他只不过做了自己本分的事情,他为了师傅,不过那头上的金箍勒得生疼,拼着死,一棒打下,让妖精毫无任何机会,他做错了什么?他做错什么?
我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外公外婆在旁边一直对我说,都是假的,都是演戏,那不是真的,我什么都没听进去,我只知道,悟空被他师傅赶走了,悟空被他师傅赶走了,悟空被他师傅赶走,他不要他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什么错都没犯,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天晚了,我一直哭着不肯睡觉,到梦里面都梦见,那双眼睛,他直勾勾的看着我,里面有悲,有苦,有爱,有痴,有怒,又不解,有愤恨,更多的,是无尽的凄苦,那是我第二次被作品感动的,哭得一塌糊涂。当时认为,为一个人付出一切。得不到任何回报,还被那个人所抛弃,是最痛苦的事了。
那一年,我10岁。
我从来都不认为杨玉环是什么好人,她就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倒不如梅妃江采萍温柔贤淑,虚心谏君,那一股子的骄横跋扈劲儿,一身的发臭的肥肉,竟然有人会看得上她?李隆基真是瞎了眼。无意中看到了梅葆玖先生的大唐贵妃宣传照,我喜欢京剧,觉得葆玖先生一定会把杨玉环在里面批得大快人心,于是,就点进去看了。
谁知,却令我大跌眼镜:那里面根本没有讲过杨贵妃的任何坏处,只讲她与唐玄宗之间的恩爱故事:她被三次赶回娘家,对君王的情依旧多于恨。一人在牡丹花丛中对着皓月独自饮酒醉。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诚心认了错,她柔声唤了句“三郎”,又满面笑容地躺在心爱人之怀,在七夕之夜与他定下“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山盟海誓。
我发现,我对她的感觉,渐渐变了。她只不过是一个希望能和君王常相厮守的一个正常的女子罢了,得如此美人,哪位君王还愿意上早朝?哪位君王不愿意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尽情撒娇?哪位君王不愿意与她夜夜共春宵?我渐渐开始理解她了,想不到,电视剧没有拍出来的,却被京剧都概括在里面。
看完了长生殿前七月七,下一折,便是马嵬坡。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看,狠狠心,还是打开了。三郎与她除了彼此忘了一切,安禄山谋反,大唐天子被逼无奈,与她出逃。陈玄礼兵谏皇上,他似乎已没有退路可走。
我似乎看见了接下来的结局:君王性情懦弱,将士们一再坚持,一个无辜的人最终要为这一场叛乱负责,贵妃两眼空洞地走向那条白绫,却明白自己无法改变这一切……我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屏幕。突然,我听见了一句坚定有力的唱句,不由得将手放下了。“说起来孤是惹祸的根,斩我爱妃,”他眼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决绝“万不能!!!”
然而,军士们却异口同声:“不杀杨贵妃,绝不护驾!不杀杨贵妃,绝不开拔!”君王对眼前的一幕似乎无法相信,他缓步走到一位将军的面前,一手抽出宝剑,银光一闪,那人捂着腰倒在地上,我的心也猛地震了一下。但那些无知的人却仍旧把罪责都推在无辜的贵妃身上,但君王毅然坚持着,绝不让步。突然,来了一声凄婉的女声:“杨玉环,愿死!”贵妃对君王的爱,让她不愿看到心上人为她受罪,他为她的那一番冲天之怒,已让她此生了无遗憾。“社稷为重私情小,切莫要为保罪妾毁大唐。”“啊……我的,三……郎……啊……”
百转千回,感人至深,即便决定牺牲,她还是泪如雨下。九五至尊缓步向前,以最轻柔的方式搀起了眼前的人儿,叹道:“爱妃,你若捐躯,孤纵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又有何用啊......”他一个转身,怒目而视着陈将军,眼神里尽是坚毅和果断。“陈玄礼!”眼神又凌厉了几分,“这个皇帝,孤不做了!爱妃!”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声音虽然很响,却比刚才多了些情“我们走!”然而,将士们在一旁跪下了“请万岁三思!”连高力士都颤抖着说:“万岁,天下不可一日无君啊!!!”他焦急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请万岁成全了娘娘吧!”身边的人异口同声。
玉环跪了下来,向他做着最后的恳求:“妾不忍见万岁遭难,战火蔓延,我自愿受死,请万岁!”她的声音颤抖着“恩……准……”内侍们想把万岁拉走,他却一下子挣脱开来,同样跪在地上,紧紧搂住心中可人儿的肩和臂。她缓缓地将几根玉指放到三郎的手背上,用那婉转的嗓音,柔声念道:“三郎,妾妃哪怕是到了天上,也要为三郎,弹琴,献舞……”他最终还是被将士们拖走了,她被推倒在地上喘息着。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三郎,却是一声比一声凄惨。那条白绫被放在她面前,她向它走去,没有一丝恐惧,不慌不乱,把玉颈挂了上去。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天生丽质难自弃,长恨一曲千古谜,长恨一曲千古思。”她的一生,不正像梨花一样美丽,一样凄惨吗?
我流泪了,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任凭那液体流过我脸上的每一个毛孔,被它们吸收。泪水里的盐分刺激着我的皮肤,火辣辣的疼。我却依旧让它流着。胸中似乎有什么要喷薄而出,却又被什么堵住了。泪水不停地淌下来,甚至滴到了胸口,我还是没有把它擦去。这泪是一种纪念、一种象征,我想让它多保留一会儿,不要让它那么快就消逝。
那一年,我1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