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么逃啊?有你的地方就是红尘。。
昆仑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收了一个长得比他还丑的徒弟。在女儿长到十四岁之后,这种起初的沮丧懊恼发酵成了愤懑甚至仇恨。。
每天,他抡起锤子,恶狠狠地砸在通红的铁片上,一锤接一锤,仿佛躺在铸剑台上的就是他的徒弟张仲坚,是那个他从刀口下救出来,一口一口喂大,越长大越丑,传授了一身武艺,最后嫌自己女儿丑不肯娶还不愿意跟他学打铁的狗杂碎。。
他一下锤,就呼一声杂碎。渐渐地越来越顺手,也越来越顺口。他也许是最早发现劳动号子可以提高工作效率的匠人。。
砰兹。。杂碎。。砰兹。。杂碎。。张烈无数个清晨在有节奏的号子里醒来。他想起还是个孩子时,第一次见到小师妹,在那慢悠悠转动的大水车下面。
那个黄昏,师父拉着他的手走到琴儿面前。。
来,叫仲坚哥哥。。
我才不要叫他哥哥,他好黑好丑啊。。
大胡子的张烈终于决定要翻过那道山梁,越过漫无边际的沙漠海。。
他在三更时,偷了昆仑奴的宝剑,骑上那匹枣红马,最后看了一眼月色下,摇摇欲坠的桅杆上挂着的满是污渍的招牌,扬鞭策马,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未知。。
武威郡还叫凉州的时候,从没出现过如此悍匪。。胡人的长相和装扮,纯正的汉话,标志性的络腮胡,又圆又黑又大的脸,扫荡一切商旅,官方的民间的,劫财劫色。。
劫色的时候,张仲坚喜欢托起漂亮姑娘的下巴。。
问:哪里人?父母呢?想家不?
得到回答后,他就满脸阴笑地撕掉姑娘每一件衣裳。。
他在第二天清晨往往给衣衫褴褛的女人们披上皮毛,一刻也不停地送她们回家。。
直到他遇到一个曼妙娇俏的扬州姑娘。。
他花了一整天时间来决定回不回扬州。。当年奔命逃离的地狱虎口。。
他挑出两个俘虏,赤身的代表“归”,穿衣服的代表“留”。
最后长袍的汉人刺死了赤膊的胡人,可张烈还是一把火烧了栖身的山寨,带着一帮豺狼虎豹杀进了中原。。
张裕德被三把胡刀架着脖子的时候,想到的是,半身商海沉浮换来的万贯家财,竟便宜了这帮土匪。。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他第三个妾生下的那个极丑的孩子。他越看越怒,他笃信下人们的闲言碎语,他认定这男娃不是自己的种。
五年后,张烈的母亲就那样被绑着石头沉到了湖底,而一匹枣红马越过栅栏,拦下了砍向孩童的刀。
已经是虬髯客的张仲坚,扯下蒙面的黑纱,粗重地吸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和跪着的张裕德四目相接,心头猛然的涌出一股热流。
杀人无数的虬髯客一下子哭的像个孩子,十年了,他也相信是母亲偷情生下了自己。。可是,面前的这张脸,竟丑的和他一样特立独行。
两个黑脸大汉身嘶力竭地干嚎着抱在一起,他们错怪了一个忠贞的妻子,一个淑德的母亲。。
大业十四年,杨广被宇文父子勒死在江都,张仲坚父子一跺脚,觉得不能光挣钱不消费呀。于是,土匪头子继承了庞大的家产,扯了大旗,反了。。
张出尘第一次见到虬髯客的时候,这个大胡子的土匪正在偷看她洗澡。。
离开杨素的司徒府已经三年,被看惯了的红拂女也有些愠怒。。她背过身子,裹住绝美的娇躯。。
忽地,她目露杀机,嗖一下窜到虬髯客面前,两根银针立时要刺向两颗铜铃般的大眼睛。。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出尘怔怔地看着那涨红的黑脸,黑熊一样的身躯,突然失声笑了出来。。
大胡子张烈羞涩地局促不安,左顾右盼,不知所措。。像个孩子般抓后脑勺。
我。。我。。
你叫什么?
我叫张。。烈。。张。仲坚。。弓长张。。
我是出尘。。张出尘。。
虬髯客搁置了宏图伟业,陪着出尘去找李靖。
红拂说既然都姓张,不如结拜兄妹吧?
红拂说,隋灭陈杀了我全家。。我从此沦落舞姬。
张烈恨恨地咬牙,我一定帮你杀光了姓杨的。
张烈说,出尘,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你成为天下最美的公主。。
李靖骑着重甲马,出现在两人面前时,虬髯客惊为天人。。他后来说,那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黯然失色。。他伸出熊掌般宽厚的大手,,怯生生地说,李将军,我是出尘的哥哥。。
李靖想着,等这场战争结束,等硝烟殆尽。。等刀枪入库,,一定带着红拂纵马北上,去到那传说中永不融化的冰湖。
可是,出尘走了。。
她是真正的百灵鸟,束缚不住的灵魂。。
她对李靖说,你是自缚双翼的雄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出尘说,她最喜欢曼陀罗花。。她要去找漫山遍野的曼陀罗。。
大唐的战神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最疆域最东面的海边。。
他迎着风浪赶去扶余国。。
虬髯客兑现了他的诺言,整个岛上种遍了曼陀罗花。。红拂做了扶余国的公主。
可张烈在望向海的另一边时,常常失神,如果当初娶了师妹会是怎样?
出尘的信鸽带来的纸笺是这么写的。
我的雄鹰,循着花香,找到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