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
(其一)
大漠再西,就是西域。
大漠是中原的边境,风声如鬼哭,烟尘卷黄沙。人迹罕至,却也分外热闹。烈日当空时,千里黄沙,无风也无云,其实到处都是风云。
我叫拓拔快活,大漠里人取名,可能都不怎么讲究。我是大漠唯一的乌衣刀客。刀客多麻衣,或灰或白。这里风沙大的紧,所以纵使是白衣,时间长了也都变得灰扑扑的。可是黑衣,永远只有我这一件。原因无他,别人只杀人,我还杀鬼。
说是鬼,其实无论妖魔邪祟,我都杀。我有两把刀,霸唱刀杀人,蜃楼刀杀鬼。
刀不出鞘时,我常去虞桨声的酒馆喝酒。大漠里的酒馆也有四五家,但最是她酿的丑奴儿合我胃口。那个女人连名字都带着水气,扯条长凳坐在酒馆门外时,风摇起她的长袖裙摆,像是开在大漠里的花,花比血红。
当我走进酒馆,酒馆里其他刀客就得离开。
“拓拔,今天我不骂你扰了我的生意,再送你十坛丑奴儿,你可能帮我一个忙。”虞桨声开口。
二十坛。我竖起两个手指头。
虞桨声让我帮的,是去西域与大漠交界处,找她郎君的遗骨。
大漠里的刀客很少配刀鞘,都是用黑布简单包着刀备在背后,珠玉檀木的鞘刀客们用不起也不想用。挂在腰间的是名剑,不是刀,刀是野性的,朴素的,大漠的刀都有厚重的刀背,犀利的背弧。劈下去的时候带着粗砾的风声。
当我遇见西域十六国之一狮子国的蛮狮卫的时候,我便知道,离那片战场不远了。我说,我姓拓拔,无意冒犯,只是来寻故人遗骨。
当然没说通,否则他们怎么称的上蛮狮卫的蛮字。
我跳起,一脚剁碎了领头人的马头,鲜血崩了那狮子卫一脸。他扑倒在地,拧身拔出弯刀,我一把抽出霸唱,直接崩碎了他的花纹弯刀。周围蛮狮卫都将手放到柄上,拇指支起吞口,却又都不敢再出刀。
“我说我姓拓拔。”我再重复了一遍。
大漠上的刀客很多,大漠上姓拓拔的人也不少。可是穿乌衣佩刀的拓拔,只有一个。
那领头人仿佛想起了什么,盯着我问道:“乌衣人,拓拔快活?”
我并不回答,将刀收回后背。
那领头人右手捂心行了个礼,继续多到:“中原与我们西域开战的战场,最近出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我们奉命镇守。若是拓拔武士,我们自然放行,希望拓拔武士你寻找到旧人遗骨时,顺便解决一下那些东西。事成后可以来狮子国,我们佛牙王有赏。”
浮尸数十万,又在这远离中原无龙脉镇压的大漠。出了怪异也并不为奇。可是当我真到了那片战场,却没想到已经变成这幅模样。
青骨。沙场将士,战意汇聚,魂魄不散,尸身腐烂魂魄凝于白骨,无生气而独留杀气,称为青骨,俗称骨武士。
有人寻将士骨架而练青骨护身,故而并不是太过玄奇少有,可是,这里是战场,数十万埋骨处,纵使凝成青骨的只有十一,那也是数万不死不休只知提枪挥刀的鬼怪。
我拔出用来杀鬼的蜃楼刀,对着面前无数青骨自下而上一弯弦月。
蜃楼·十方世界
大漠不再是大漠,空中半着的月光也不再是买个月光。《执锐谱》有言:名刀蜃楼,异人杀大蜃取珠血而铸蜃楼。能幻天地万象,可斩魑魅魍魉。
“将士埋骨,忠魂安息。”我吼出一声,挥出的那刀慢慢扩大,仿佛占满了一方大漠。幻化出了幽冥鬼界,十殿阎罗。
“鬼蜮还鬼界,江山轮回与你何干,何贪人间?”我试图用蜃楼刀幻化出的十方世界骗过青骨安息,数万青骨无论他日奔向中原或是西域,都是一场人间地狱。
越来越多的青气从那些白骨中冒出来,看来倒是有效。
“心有所系,如何归去。”一身雕翎锁子甲的青骨杵枪不倒。
下一刻,他嘶吼出的名字让我心里一喜,倒是让我省了去这如山白骨翻铠甲腰牌的麻烦。
他喊出的是:虞桨声。
“燕将军,安心离去,红衣安好。”我默叹一声,青骨闻声而倒。
直到我已是力竭跪倒,青骨还是有数不胜数。我不得不将蜃楼背回。只能慢慢来了。
当我将那燕姓将军的遗骨抱回酒馆放在虞桨声面前时,虞桨声抱着那青气散尽的白骨,摸着满是伤口的锁子甲,脸贴着盔,哭花了红妆。
我从未见过红衣妩媚的虞桨声这样,在我脑海中,她是坐在酒馆外苍黄大漠里的那一抹红色,嘴角带笑,笑容媚动人,执扇掩笑。
我拿了条板凳坐在酒馆外,听见虞桨声用只剩凄凉的声音在那儿唱到:
“……将军将军何时归,我的郎君何时归。”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虞桨声背景,请往前找,《三个江湖》三个江湖)
——郭荒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