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地记得那天下午,空气干净又舒服,阳光不刺眼也不温暖,却强烈地妄图渗进窗帘。语文老师讲的高适换起来我的英雄梦,天空那样明朗,仿佛看到历史这位美人正揭起层层面纱向我走来。
《旧唐书》评,“而有唐已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我们中国人崇尚先苦后甜,“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所以,官至丞相后来却退隐的诗人张九龄、贺知章都算不得诗人中的“达”,而高适,这位少孤贫爱交游大半生都在潦倒苦寻的游侠,最终“官至封渤海县侯”,才能真正被称为“诗人之达者”。不得不说,高适成就了诗人的奇迹,志大才雄,眼光独到,他把诗人与政治家两种身份拿捏的恰到好处。可是,反观历史长河,往往是仕途不顺不畅至极成就诗文作品的极盛极辉煌,李后主将唐王朝拱手相让,最心力交瘁的时候“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横空出世,王粲怀才不遇潦倒颓废之际一篇《登楼赋》名垂千古,杜甫终生郁郁不得志所以勤勤恳恳成就一代“诗史”……我不相信高适逃得过这个怪圈,我固执地以为诗歌的盛与仕途的达决不在一个时空。那么,究竟是什么让高适这个名字经久不衰呢?
少有游侠风骨的高适是不满足于待在沧州这个小地方的,年轻时候便游历了长安、洛阳等北方繁华城市,结交了诸多义气侠友,虽说游历是看山看水赏游人,但意义决不仅限于此,古时有抱负的人都渴望寻找到一条明路,在仕途上大展拳脚,进而飞黄腾达。然而高适并没赶上好运气,明路迟迟不向他开放,年近五十只在友人的推荐下做了一个小小的封丘尉,古时为吏为官之道,便是要对上阿谀,对下呵斥,方能在官场上顺风顺水。然而高适是怎样的人啊,抱负那样远大,气节又那样秉直,“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他注定不只是一个封丘尉。他从平民到小官,实是不忍再去呵斥百姓不忍征收繁重徭役,“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他离开了封丘,此后遇见了哥舒翰,虽只是在幕府中做一个掌书记,但正是这次经历,开启了他仕途的明路。
“安史之乱”是唐王朝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点,王朝由盛转衰,百姓颠沛流离,无数仁人志士的命运骤然急转,只不过,总是有人辉煌,有人潦倒。能一眼洞悉乱世情形并借势成就自己的人,往往是既有真才实干又独具慧眼的英雄,高适便是如此。先是辅佐哥舒翰守潼关,潼关失陷后奔赴玄宗,一番冷静的陈辞分析令玄宗发现了他的价值,而后肃宗自立为皇,高适向肃宗直言诸王分镇的诟病,领兵讨伐永王璘,断言永王必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东南,令肃宗刮目相看。高适的政治才干与锋锐眼光为他谋得了仕途上的平步青云,由文人到戎帅,他一步步攀上功名之巅,再也不是当初的才华无人赏贫贱无处诉。可他的诗呢?我相信他的一腔热血还在,只是被冷峻的目光逼了回去,不再喷薄。功成名就之后,他写的作品再也没能逾越以前,只因为他的心不再自由了啊,他是政治家,不是无拘无束浪迹天涯的游侠。乱世被提拔,安稳的日子里君王未必还需要他,从来求贤,未必若渴。朝野是一个太不容易的地方,官高至侯,依旧免不了受诽谤猜疑及冷遇。晚年的高适,每一步都走的很辛苦,李白在寻阳狱中向他求助,他只能视而不见,他必须正义、忠贞、不近人情。那曾是年少“醉眠秋共被,携手同日行”的好友啊,身陷囹圄他却不管不顾,我想他一定是痛心的。一个慷慨不羁的人的无奈,好似坚冰的柔软,闪着温暖却彻骨的悲伤。
“到处尽逢欢洽事,相看总是太平人。”这才是高适的政治理想罢,志得意满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他终究还是要过自由的平民生活的,是战争成就了高适,但他也许更希望永远和平,百姓不再苛税繁重颠沛流离,人人安居乐业,他和他的朋友们整日对酒当歌,浪迹天涯,不再步步为营,小心翼翼,他是该做一个属于自己的游侠的,那样的他才是自由而快乐的。
我站在历史的长河这头看,终于懂得,是高适的民本思想与纪实诗歌让这个名字经久不衰,纵使贫贱,仍能豪歌,这是高适才有的不凡的气度。天下谁人不识君,他是那个真正的不愁前路无知己的人,他的简净他的气骨,让他被世人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