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有一只独特的狗狗,像是被黑夜选中的使者,披着黑夜独有的黑色毛发,填补我最空虚的时光。
刚刚出生不久的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是光亮,似乎是在母亲腹中待久的缘故,看到光,就觉着新奇。当我好奇地睁大眼睛观望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团黑色的“怪物”闯进了我的世界,黑黑的团子与这光明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母亲告诉我,这个“怪物”叫“狗狗”,它和我一样大。
于是,我便多了一个伙伴,尽管我不喜欢它与这光明不搭的黑色毛发。
狗狗是一只纯黑色的田园犬,在农村这种狗狗很普通。我并不是很喜欢它,小时候的它胖乎乎的,跑起来耳朵还会上下挥舞,有事没事总喜欢摇着尾巴。它总喜欢过来蹭我,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踹它,我常常哭着拉着母亲的衣角,哀求着,“妈妈,我不要它,不要狗狗,它黑黑的,不好看,不好看!”
最终,母亲把它关在了门外,不允许它进屋里来,吃饭在院里,睡觉在院里,雷雨天也在院里。一开始,它还会反抗,用小短腿不停地扒着门,有时还会用身体撞两下。
在多次反抗无果之后,它似乎明白了,于是,我再也听不到它用小短腿扒门的声音,每次见它,它都是乖乖地趴在门口屋檐下,见到家里人进出,它就奋力地摇着小尾巴,脚前脚后地转着,但是,它从不踏过门槛,仿佛那是一道屏障,隔开了它的世界和我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我在奶奶房里再次见到了它,当时的它安静地趴在地上,黑色的眼睛在黑色毛发的包围下看不出它的任何神情……
“妈,你怎么把狗放进家里来了,小潭最讨厌它了!”父亲对奶奶的行为有些担心,他不是不喜欢狗狗,只是怕他的宝贝女儿哭闹。
“唉,这狗还小,昨晚雷声大得可怕,还下雨,可冷了,我出去拿东西的时候看见这狗缩在屋檐下,浑身发抖,我想着它兴许是怕这雷声,就把它带进屋来。”奶奶看着狗狗,有些心疼。
“可是这狗……”父亲还想说着什么,可是话没说完,小黑狗就慢慢站起来,默默地向着门外走去,似乎它知道父亲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的目光追随着它的步伐到了门外,然后小黑狗静静地靠着门槛趴下了……它把脑袋靠在前腿上,眼睛盯着庭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天,我第一次有种想抚摸它的冲动,结果我也这样做了。我还记得那次的感觉,它的毛软软的,就是身体还有些颤抖,也许是被前一天的雷声惊吓的。
感觉到我在摸它,它立刻来了精神,迅速地抬起它本来耷拉的脑袋,不停地往我怀里钻。那一刻,我似乎不再在乎它黑夜般的毛发。
我出生就与别的小孩不同,当别的小孩拥有正常的黑发时,我却因为自己的一头白发而自卑,我的白在周围人群中格外显眼。大家都嘲笑我,说我是白发妖女,是怪物。所以,我不喜欢黑色,在我眼里,黑色是死神的颜色,是最刺眼,最痛苦的颜色。
可是,小黑狗却成了我的例外,因为它喜欢和我在一起,它不会嘲笑我,不会讨厌我,甚至会向那些歧视我的小孩大声喊叫,撕咬,尽管它总会因为太弱太小被别人踢,被他们打。
直到一次,我和同村的小孩小娃子吵起来了,小娃子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你就是个白发怪物,你爸妈都是黑头发,怎么可能生出你这个白发的,你肯定是个野孩子,捡来的怪物!”
我怒了,我冲上去就给了他一拳,于是,我俩打了起来。我挂了彩,鼻血止不住地往下流,最后我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它大叫着从远处跑来,小短腿却奇迹般的快速。它上来就朝小娃子的腿上撕咬,可能小娃子被咬疼了,一边哭一边使劲踹着它,可是小黑狗就是不松口,小娃子抄起路旁的木棒就往小黑狗身上招呼,力气很大,小黑狗被打疼了,在地上翻滚着,痛苦地叫着。
小娃子还是不解气,狠命地拿木棒向狗狗身上砸,我哭得更狠了,抓着小娃子手里木棒不松手,我怕小黑狗会被他打死。最后还是大人来解决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解决的,我只知道小黑狗的一条前腿被打断了,花了一两个星期才勉强点地,至此之后,它走路就瘸了,再也跑不起来了,也至此,我完全喜欢上了它。
我给它取名,就叫黑夜,它是我喜欢的唯一的黑色。
尽管它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其他狗狗那样洒脱地在广阔的田野里放肆奔跑,但是它仍然过得快乐,还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地摇着它的尾巴。我仿佛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快乐,慢慢填充着我空虚的童年。
我渐渐长大了,黑夜也长大了,可是我们仍然形影不离,一起享受两个独特灵魂的快乐。
我没有什么同龄朋友,因为我的与众不同。于是我爱上了创作童话故事,我喜欢把黑夜写进我的故事,我最喜欢写的是一句“黑夜是黑夜的精灵,我是白日的天使,我们在一起才是最完美的童话!”
每当我把这句话读给黑夜听,黑夜都会摇着尾巴,低声答应两声,仿佛它很同意这样的说法。“黑夜,你是黑夜的精灵,我是白日的天使,我们在一起才是最完美的童话!”
夏日的田野满是炽热的气息,傍晚是最舒适的出行时间,人如此,动物也是如此,比如,蛇。蛇这种动物最可怕了,我总会把它们比作邪恶的魔鬼,企图伤害最纯洁的生命。不幸的是,我在一个傍晚中了这个魔鬼的邪恶魔法——我被蛇咬了!待我缓过神来,一条黑白斑点的蛇已经逃之夭夭了。
于是,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每天医生会来我家给我打点滴,脚上更是缠了厚厚几层绷带。痛苦的一个月让我对魔鬼的阴影扩大了好几倍。
然而,在我卧床的第二日,奶奶到我床前说道,“小潭哪,刚刚黑夜抓了一条死蛇回来,看样子是被它咬死的,应该是咬你的那条蛇。”
“黑白蛇?”我简直不敢相信,黑夜居然会替我报仇。
“对。不过,狗也受伤了,肿了一大块,现在趴外边添伤口呢。幸亏这蛇没毒……”奶奶说着满脸心疼,既心疼她这孙女,又心疼那条懂事的狗。
我心里一阵感动,硬是让父亲把我抱出去看看黑夜。我摸摸黑夜的头,看到它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黑夜一边脑袋大,一边脑袋小,滑稽得很,可是我想笑却感觉鼻子酸酸的。旁边那条黑白斑点的蛇,头已经被咬得不成形了……
黑夜用它的方式替代了我本该孤独的时光,让我从歧视中找到了自我。当噩耗传来时,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伤心欲绝,什么叫撕心裂肺,我不敢相信当时躺在车轮下的会是黑夜,我不敢相信,不敢相信……
可是,全村只有黑夜是纯黑的,只有黑夜带着我给它编的红绳……
奶奶说黑夜是条通灵性的狗,奶奶把我小时候玩的破旧玩具翻出来,扔进了对面公路旁的垃圾堆里,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黑夜会去找那些玩具,它嘴里叼着一个白色的娃娃玩偶,在折返经过公路时撞上了死神……仅仅一瞬间,死神就把黑夜从我身边抢走了……奶奶说,它到死嘴里还叼着我的娃娃玩偶……
我哭了,哭了很久,很久……我把自己锁在房里,一遍一遍地看着黑夜的照片……我最爱的黑夜的精灵……
我不敢去看黑夜的尸体,是奶奶去处理的,肇事者只是道了下歉,给了些许赔偿金,可是我和黑夜的感情不是一句对不起,一张钞票能够衡量的!
奶奶把洗干净的娃娃交给了我,奶奶说这是黑夜拿回来的。
我抱着娃娃又哭了……“黑夜,你是黑夜的精灵 ,我是白日的天使,我们在一起才是最完美的童话!”每当我向黑夜读这句话时,最爱拿这个娃娃逗它,因为这个娃娃是我小时候最爱的白色,而黑夜是我最爱的黑色……
无数次在梦里,我不停地喊着黑夜的名字,不停地寻找着黑夜的身影,那个最爱摇着尾巴,一瘸一瘸地跟着我的黑夜的身影……可是,我找不到……梦的最后,我都是哭着醒来的,泪湿枕巾,我周围仍是静悄悄的黑夜……
黑夜,是被黑夜选中的精灵,带着充满光明的灵魂。黑夜走了,但我们的回忆还在,黑夜精灵和白日天使的童话还在继续……
(以此文章纪念曾经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