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他却垂首看手中的册子,不再理会我。
我攥了攥手心,拂袖而去。
当夜,他并未到我房中来,也未到侧妃房中去。
翌日,我方醒,小厮便来报说,侧妃在院外候着,约摸有半个时辰了。
我摆摆手,吩咐小厮,“请侧妃到正厅,我就来。”
侧妃是女眷,若是让她迈进我这北院,怕是会惹他摄政王不快。
我自嘲一笑,洗漱一番过后便去了正厅。
侧妃端坐在最末的位子上,一见我来,便起身行礼福身,口称王妃。
我拱手微俯首,算作回礼。
这是侧妃头一回来见我,只是,今日是侧妃的归宁日,不回家,却来见我,倒也稀奇。
我端详侧妃的容貌,非是绝色,倒也算出彩,年岁约摸二八,或许再长一两岁,一身桃粉衫,倒真能惹人怜爱。
下人端来一杯茶水,侧妃接过,跪下敬我。
我双手接过,看了看她的手掌。
洁白光滑。
我喝了口茶,请她坐下。她主动与我攀谈,谈吐间尽显羞怯,极力想将她那副见识短浅的模样摆给我看。
只是,男女终归有别,她同我聊了一刻钟,便无话可说了。
她起身拜别,我点点头,让身边的小厮送她一送。
看着人出了门,我举起手中的茶杯看了又看,思索起来。
坐姿端正,手掌洁白,举止谈吐刻意展现得笨拙羞怯。
这样的女子,哪里像民间所出。
我不信祝慕远看不出。
只是,他心中所念所想,我看不透。无论如何,他不会爱我就是了。
谁又能爱一个阻碍了前程路的人,更何况,还是个男人。
看着杯中的茶水,这是我平日最爱的茶。手一倾,茶水便洒了一地。
小厮一惊,“公子,可是不合口味?”
我看着一地茶水,半晌才道:“苦。”
祝慕远晚膳时才回府,坐下同我用膳,与平日无异。
“她今日来见你了?”
我素来食不言,他也甚少与我交谈,今日竟为了他的侧妃,在饭桌上询问我。
我将口中的吃食咽下,才答话,“是,来过。”
“往后她递的东西,你不要接,也不要收。”
“是臣不该收,还是不配收?”
祝慕远显然是愣了一下。
“哪有什么该不该配不配的,你不接不收就是了。”
我收回目光,挑起盘中的菜。
“谨遵王爷教诲。”
连我自己都听出了自己话语中的冷漠。
此后的半月,祝慕远仍忙着他的朝政,时常来看看我,偶尔去看看侧妃。
我甚至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窃喜。这府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祝慕远来说,都无甚差别,谁都不能从他那儿讨得半点好。
边境战事突起,朝中不少大臣上奏,恳请摄政王亲征。
我一听便知是皇帝的计策。
从皇帝十二岁登基,到如今皇帝及冠,祝慕远摄政八年,皇帝早已忌惮不已。
我丢了功名进了王府,便是皇帝的杰作。
我在皇帝登基给他做过两年伴读,自认为待他如手足,他却能亲手推我入水火。
进摄政王府,我即便有开心兴奋之意,也早被磨灭干净了。
从皇帝十五岁以来,整整五年,一直明里暗里打压祝慕远,这次亲征的主意,怕也是皇帝谋划的。
连着三日,祝慕远都没有回来,许是被皇帝扣下了。
我命人将侧妃关好,却不想被她逃出,反咬我一口。
侧妃是个使暗器的高手,我武艺不精,身上受了三处伤。
又过了两日,摄政王逼宫的消息传了过来,皇帝因勾结敌国祸害生灵而被逼退位,摄政王当日便立了新皇。
祝慕远回来时,侧妃的尸首已隐隐发臭了,就在大院摆着。
我心、腹、左肩三处受了伤,还未痊愈,祝慕远要看,被我拒了。
休整了十日,我向摄政王辞别。当初废帝用我来牵制打压摄政王,但如今废帝大势已去,我便毫无用处了。
祝慕远却摔了茶杯,双目猩红。
我闻到茶香,是我平日爱喝的那类。
“本王不许。”
我被锁在了北院。
倾慕九年,入府一年,我与祝慕远相识,竟不觉有十年了。
十七岁与他相识,如今他二十有七,我亦然。
初见他时,我唤他慕远兄,后来他做了摄政王,我便只唤摄政王了。
“贺思停。”
他进门,握住我的手。夜里微凉,他的手掌却火热。
“思停。”
“阿留。”
我心下一动。
在他做摄政王之前,时常这么唤我。
“我父母亲走了,胞姐走了,为何你也要走。”
我不知如何作答。
他俯下身,伸手掰正我的脸,竟是贴上了我的唇。
我不知作何反应,片刻之后才惊觉,自己竟落下泪来。
他伸手擦去我脸上的泪痕,又发狠咬住我的唇瓣。
“你恨我也罢,你走不了。”
我的眼泪越来越多,他竟有些手足无措。
“祝行。”
我唤他。
“祝慕远。”
他不答。
“你不必难为自己。”
若是他欲前路无阻,便不能留下我。
“十年,阿留,整整十年。”他轻抚我的脸,眼里满是伤痛,“我恋你十年,念你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才将你留下。”
“阿留,你为了我而留,行吗?”
我怔怔地望着他,半晌之后才笑出声来。
我微微起身,贴上了他的唇。
他拥住我,自此,一世不离。
我名贺留,他名祝行,我思停,他慕远。
我原以为,我与他殊途陌路,却不想,殊途同归。
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