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
山下炊烟袅袅升起,合着细雨微风,朦朦胧胧。青石板小桥旁,一个不过髫年的女孩儿抱着似乎比她身板还要大的竹篮子奋力迈动着小短腿一路踉跄前行。
“思齐哥哥你等等我啊!”悦知有些气恼,明明对别家姐姐很温和的啊,怎么到她这儿就这样了呢!思齐不得不转身等她,背上的柴已经湿了,再不回家娘该担心了......不由的皱了皱眉。
突然感觉到手指似乎被牵住,低头一看,小女娃费劲的用一只手抱住那只装满了蘑菇的小竹篮子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两个手指,心下不禁软了软。内心的焦急被冲淡了些,似乎这样慢慢踱步回家也不错……
“娘!我回来咯!我采了好多好多蘑菇回来呢,一会儿你给大哥哥家也送去一些吧!”刚打开了柴扉,悦知便迫不及待了。
“唉唉唉!怎的才回来?这又是下雨的,我和齐哥儿他娘正熄了火准备去找你和齐哥儿呢!定是你顽皮,拖着你齐哥哥在山上不肯回来吧!”何大娘用手点了点爱女的头,笑骂到。悦知吐了吐舌头,循着菜香味儿找到了桌前的爹爹。爹爹见她回来了,不由松了口气,拿出了桌下的酒坛子,似是宝贝般慢慢的掀开了一条口子,顿时酒香四溢。“咕嘟噜”悦知闻着这味儿馋虫早被吊了出来,慢慢挪动着小胖身子费力爬上了板凳。
“谁让你坐了?嗯?今天的功课看完了吗?字写完了没有?听话了啊,都上山去了!”何彦儒轻呷了一口酒,故作严肃的缓缓说道。
他是小镇里的唯一一位识字的先生,去镇上开了家私塾,收入虽是不高,但补贴家用却是绰绰有余了。在何家从来都是严父慈母。女子无才便是德,他却是不理这些的。烛火映着土黄色的墙微微跳动,一颤一颤。
“我做完了……爹!我是和思齐哥哥一起去山上的啊!而且我还采了蘑菇还来呢!你看你看!娘她搬上来了,多香啊,这蘑菇”立马跳下竹板凳从何大娘手中接过这一大盘的蘑菇端放在桌上,“爹爹你吃一口嘛!吃一口嘛!”
“终是憋不住笑,何彦儒无奈的望着自己的小淘气包。这鬼精灵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下次可不准了,齐哥儿他上山砍柴已是幸苦,你怎可在这般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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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过一夜,早晨便是微凉。悦知打着呵欠走进院中,娘正在洗衣服,雨后天晴,太阳又不会太猛晒坏衣服,总不能错过了。相应的,山上现在也是湿漉漉的,雾蒙蒙的一片,远处看去真是有种云遇青山淡不分之感。“那思齐哥哥一定在家的!”小悦知转了转眼睛,自己真是聪明呢。
“咚咚”沉闷的声音传遍了院中的每个角落,思齐从木柴堆中抬头,悦知正拿着一块木头敲击着他家的地面。是了,昨夜淅淅沥沥下了一晚上雨,山上的柴都湿了,去了也是空跑,不如在家中将已砍来的柴劈好马起来,以后娘用的时候也好方便些。
“你怎么来了?”思齐扯过挂在脖颈处的汗巾擦了擦脸,随口问道。
“嘻嘻,我想着你今天肯定不会上山的。果然没错!”将手里的柴块儿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那高高摞起的柴垛上而后拍了拍手笑嘻嘻的答到,“思齐哥哥你吃饭了吗?我娘早上烙了大馍馍,我给你带了一块,又香又软,还热乎着呢!”语罢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将馍馍小心的拿了出来,献宝儿似的递向了思齐。
“我吃早饭了。三个大馒”“哎呀我不管,我都拿来了!思齐哥哥你拿着嘛,总会饿的啊。”悦知连布带饼一起塞进了思齐的怀里,不由分说。
思齐有些无奈了,这个邻家小妹从小就爱缠着他,在她还是总角之时便成日里哭着闹着要他抱;再大些倒是不哭了,却依旧闹得很,有次他午睡,醒时却发现自己的鞋子不见了,要知道,这儿比不得城市,一双鞋子也是很精贵的,即便那已是半旧了。不得不从柜子里找出新鞋穿上,原以为是小狗顽皮叼走的想着在哪个角落总能找到的,却见悦知坐在院子里将自己的那双旧草鞋端端正正的放在自己身前,凝视许久后,竟悄悄的将自己的鞋子脱下,伸着小胖脚丫子就往里塞,还时不时传出咯咯咯的笑声。反倒让思齐有些哭笑不得了,终是闭着眼摇了摇头,故作严肃的上前呵斥了她一顿,那是悦知是第一次见他骂自己,以前虽多有不耐,却也是未曾说过一句重话的.....不由的红了眼,不顾自己光着脚,拿起鞋子就跑。思齐以为那是她最后一次主动来找他了,可是他错了。第二日,那个带着甜甜的笑容的小妹妹又来了......
从总角到髫年,七八年的时光,思齐从黄口到即将弱冠,倒也适应了有这个小妹的存在。
“所以你大早上来就是为了给我送饼?”思齐挑了挑眉,“等晚些你爹回来知道你又乱跑了,看他的戒尺舍不舍得打你。”
“才不会呢!我爹他每次都拿戒尺吓我,可你见他哪次真的打下来过呀!思齐哥哥你快吃嘛,吃完就有更多的力气干活啦。”悦知吐了吐舌头蹲下身来,一副你不吃完我就不走了的样子。
思齐不说话了,只是拿起饼开始吞食,对待悦知最好的方法就是沉默。
日头渐渐有些上来了,昨夜微雨带来的凉爽已是消耗殆净。
悦知有些累了,毕竟蹲在地上看别人劈柴着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跟何况热气混着地面的湿气蒸蒸的涌上来,额角已是细汗密布。而思齐却是不知道一般只顾着自己劈柴。悦知有些恼火,那么多柴慢慢劈就好了啊,干嘛非要这么拼命嘛!过了这么久都不和自己讲一句话的,总是她一人在自言自语,明明小时候他还会抱着自己玩的啊。兀自起身,故意加重了脚步声像门外踱去......“走了?路上小心点。”思齐头也不抬的喊了一声,漫不经心。
“你!哼!走就走!”悦知的脾气也是真上来了,这人真无趣!真是的,每次都那么闷,憋死你算了!
愤愤然的疾步赶回家,却发现邵大娘正与自己的娘亲讲话呢。要知道上午这时候在村子里是很忙的,邵大娘赶在这时候来是为什么呢,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儿?悦知心下疑惑,不由的停下脚步想听听她们究竟在讲什么。
“我也觉着梁家姑娘甚好,家世清白不说,人也老实本分,听说长的也是个俊俏的。我们家齐哥儿木纳,就怕有些姑娘精欺负了我们齐哥儿。”邵大娘的手握住了悦知母亲的手,在她手背上轻抚着,内心的纠结与紧张可见一斑,毕竟是独子娶妻啊......
“齐哥儿我是看着长大的,一看就是个有福气儿的,那梁家姑娘温婉娴静,也吃得了田间的辛劳,定是不会差的。不如择日便请个媒婆挑个好日子把婚成了,以后家里的事也好多个人分担。”何大娘安抚的拍了拍邵大娘的手。
………………
悦知什么都听不见了,思齐哥哥要娶妻了。
她的思齐哥哥再也不是她的了,他会有妻子,会有孩子,会有好多好多....
可是......再也不会有她了..........
她不是崔莺莺,而思齐更不会是张珙。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的梦,该醒了。
5月5宜嫁娶。
邵家一片火红,闹过了洞房,看过了邻村来的美娇娘,也看够了思齐眼里不属于她何悦知的宠溺......
是夜,东边一片热闹,而西边却静的只有悦知一人的脚步声。小溪旁,青石板小桥边,有一方悦知亲手埋葬的手帕...以及过往。
手帕上绣着一位采薇的女子,旁边,是一行娟秀的小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