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52)谁都不易
51)物是人非
大伟回到家里，父母都问他见到兰花没有。
他已经疲惫地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在妈家吃完饭，回自己的院子，一进门，看见眼前所有的东西，好像都带着兰花的痕迹。
她已经离开一年了，而家里的一切，都好像她还在一样。
恍惚着，兰花似乎就要从房间里出来，笑吟吟叫他的名字。
映着窗口种的美人蕉，年年长得茂盛。今年再看，那宽大的叶子上，已经没有兰花写的东西了。(她在时，会顽皮地把诗写在叶子上，和自己生气了，也会写上骂自己的话。)
院子里，不时会幻觉一样出现又消失，兰花在时栽种的黄瓜，茄子，青菜。
现在，浩然跟着奶奶住，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
大伟又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剧，拿出酒瓶，和炒花生米，一个人自酌自饮。
喝多了，就一个人在房间里，扯着嗓子嚎叫着兰花的名字哭。
他不明白，兰花为什么会如此狠心！就算是她妈不同意她回来，如果她心里有孩子与自己，也会偷偷想办法回来的。
可这都一年了，她竟然没有回来过。看样子，是真的不回来了。说不定，真的又重新找了人家也不一定。
大伟寻思许久，趁着酒意，给兰花，和她爸妈，她哥，各写了一封信寄去。
希望兰花看到自己的信，可以与自己见上一面，哪怕你就是不回来了，自己知道了也可以死心了。
而这几封信，依旧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接下来的日子，大伟很少回家，一直住在大柳树。据熟悉的人说，他是常常喝的大醉。
黑妞也常趁着赶集，抽空去劝两句。但基本上等于没说。
到了冬天十一月的一天，去赶集时，走到半路上，遇见村里的人，说是大伟昨天晚上喝酒喝多了，早上没开门，取衣服的人推开门一看，人早就冰凉了。
事已经发生了，还能怎样？不说别的，浩然那么小，就没有了爸妈。大伟爸妈呢？白发人送黑发人。
还能说啥呢？只怪大伟太傻，太实诚，没有早点看透那女人！
这都是李兰花害的，要知道，大伟从来不是贪杯的人。他最看不上的就是没酒品的人，那些逢酒必喝，逢喝必醉，逢醉必闹的人。
可是，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大伟也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人，并且更厉害，最后还送了命。
这不怪那个女人，怪谁？大伟哥对她那么好，恨不得顶到头上，当娘娘供着。到头来，落个这样下场！
那女人要是有一点点的良心，就不会一扔下孩子十几年，连面都不照。
真不知道她的心是啥长的，人家别人失个恋，还得三五个月过不来，三五年放不下的。她都结婚有孩子了，竟然放下的干净利落。
吃过午饭后的黑妞，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把她知道的，都说给红霞听。越说越难过，越说越来气，如果兰花当时在场，她定会当一次泼妇，质问她为啥那么心狠？
黑妞讲的这些，红霞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是和兰花的关系不错。可是自从她爸死后，她回家也很少和原来的朋友接触。
还是后来，在村里遇见她抱着个女儿，才知道已经是第二次结婚了。人也变化了许多。
听完黑妞的讲述，红霞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大伟年纪轻轻，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就没了。着实让人叹惜。
从黑妞的口气中，分明感觉到他对大伟的感情。
而兰花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还是多少了解一点的。看上去，硬得很，其实真的是豆腐心。谁给她一点点的好，都记得清楚着呢！如果大伟真的像黑妞说的那么好，相信兰花肯定不会忘。
至于没有回去，说不定有什么不知道的原因。
依兰花的脾气，如果知道了大伟的事，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可这些想法，她不能说出来。
只能陪着黑妞唏嘘。
几天前，坐上南去列车的兰花，是不会知道，别人背后怎么看她的。
那天，她从下午一点多坐上了车，行到南京时，天早就黑了，也没留意是几点。
听到广播里，播放列车到站的声音，周围的人忙着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准备下车。她只是机械地站起来，默默随着人群往前走。
这个城市，她没有来过，也没有亲戚朋友。之所以选择这里，主要原因，是以前在一本杂志上，无意看到的一篇文章。说是从长江大桥跳下去，即使被救，活着的几率也为零。
年轻时，她已经与死神擦肩错过一次了。后来的日子，虽然心里不断有寻死的想法，但没有把握她不会轻举妄动。
因为，她不想像第一次一样，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话。所以，远在这之前，或更早，她就已经在心里默定了这里，当做人生最后的一站。
下了火车，外面灯火通明，她摸了摸裤子口袋仅有的几块零钱。随着人群出了站。然后转到售票大厅里，捡了个无人的地方，靠着墙坐了下来，等待天明。
火车站，虽然是晚上，依然人来人往，而她，对外界也丧失了所有感觉，好像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都是无声无息的纸片人。
兰花环视一下四周通明的灯光，不断进出的人，深深一呼吸，把头靠在身后的墙上，闭上了眼睛。
而她的思绪，却开始朝心内肆意发散。
小青的话，仿佛就在耳边回放。“你咋恁狠心呢？人家来几回，你都不回去！……大伟那信，真是字字血，句句泪啊！咋就感动不了你呢？……他的死，以我看，跟你脱不了关系！……”
这些话，这些真相，像钟声在耳朵边轰响，让心感到震颤。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从里面开始层层风化，簌簌剥落，坍塌，人，竟成了一个空壳了。
对小青的追问，她无法解释，不知如何解释，纵然浑身是口，也说不清楚了，只能选择闭嘴。
现在回头看看，活过的三十多年，对自己最好的人，不是爸妈，而是大伟，其次是姐妹。
生活最平静幸福的日子，是与大伟一起的日子，而不是与爸妈一起的童年。
她在心里凄然一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人家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最幸福的是童年。排在第一的不该是爸妈吗？
可是，仔细把过往扒一遍，竟然没有找到一点关于妈的温暖记忆。
唯一的一次温暖，是那年自杀失败，在医院醒来后，她眼里噙着泪，看自己的那点温柔。
记得有一年流行的歌曲，叫《世上只有妈妈好》。自己在外打工，常常唱着这首歌流泪。一个朋友说，你太孝顺了，你妈对你太好了。我虽然也想我妈，但也没有到掉泪的份上。
其实，她们不知道真实想法。自己的落泪，是感伤别人那么多的母爱，而自己却一无所有。是为自己的贫穷而落泪。
现在，大伟成了对自己最好的人，真是讽刺。
而这个人，竟然早就撒手人寰了。
自己却还在那里恨他说话不算数，不来接自己呢！
人都说，夫妻之间是心意相通的。自己和大伟，有没有心意相通过呢？
她不知道大伟是什么时候走的。
只记得那一年冬天，正在睡熟中，忽然就放声大哭起来，巨大的哭声把自己惊醒了。醒来后，心口犹痛，又继续哭了几声。可是马上感觉怪怪的，挺尴尬，便停了下来。再回想梦见了什么，却是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莫非，那一次就是他临走的感应吗？
兰花想到死，感觉很平静，像谈论回家一样。她不明白，为什么电视剧里，说到死，反应会那么激烈，太假了。
许多人，特别是老年人，都说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
对于这句话，自己一直都是反对的。每个人对生命的定义不同，看法就不同，那样说，太片面了。
特别在小的时候，每天提心吊胆着出其不意的打骂，还要忍受病痛的折磨。每个晚上，喉咙里一口上不来，下不去的痰，像拉锯一样，上上下下，让人无法入睡。活着真的是艰难。
那时候，常常幻想着自己忽然就死了。妈妈抱着自己的尸体哭的死去活来，那些眼泪，都是为自己流的，简直太幸福开心了。
直到大姐死后，也没有看见她流泪，才知道小时候，自己太天真，想多了。
至于人活着的享受——吃，对自己来说，也是可有可无。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小时候为什么不知道饿？姐姐们都说小时候多穷多穷，挨饿是什么滋味。但自己真的没有尝过饿的滋味。有饭就吃，没饭就算了，对吃没有一点兴趣。二姐还在背后嘀咕，说自己养不活呢！
人活着，起码得有活着的乐趣，如果活着只是为了吃苦受罪，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那些舍不得死的人，是留恋活着的快乐，还有家人对自己的爱。自己什么都没有，留恋什么？
现在，唯一对自己好的人，早就走了，这世上再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有一点不舍的，是孩子，两个无辜的孩子。自己把他们带到这世上，却没有尽到作妈的责任。
对于浩然，原来只想着他没有了妈妈，谁知道，他早就是父母双亡的孩子了。
如果自己不是倔强，偷偷去看看孩子，或许可以早点发现孩子没有爸爸了，也可以把儿子接来。可自己，为什么非要等别人同意才去呢？
这一次，不也没有人同意吗？怎么就去了？
而现在，孩子已经大了，自己有什么脸面站在孩子面前，说，我是你妈，我以前不要你了，现在来看你过的好不好？
同样是孩子，为了让女儿有个爸，自己不是委屈自己也要维持着婚姻吗？
同样的孩子，不一样的对待。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块肉是不疼的？
对女儿的爱越多，对儿子的愧疚就越多。
而这愧疚，就是腐蚀心灵的毒药。别人原谅自己，自己却无法原谅自己。
你！李兰花！必须得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