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洲,又一个大理附近的小镇子。这里有很多老房子已被划归为景点,里面虽都住着当地人,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但游客可以随意进出,当然,礼貌的打声招呼还是必要的。
同行的小伙伴CC、ZY、FL、S2吃过饭就开始漫无目的的转。一条小街两侧有些商铺,因为没到十一假期,游客不多,店主们也都慵懒着。一会儿遇到一个阿姨,面前摆个篮子,让我们买些东西,忘记她卖的是什么了,总之我们都没什么兴趣。一转头,左侧小巷子有家理发店,门脸很小,屋子也很小,大概六七平米左右。屋里没人,黑漆漆的,透过门瞄了一眼墙,上面贴了很多我小时候看到过的发型图片。这可是个“古董店”,于是我们开始拍,没咔嚓几下,刚才卖东西的阿姨冲我们喊:“别拍了,也不好看,有什么好拍的。”我们没理会又拍了两张,她又说:“别拍了,这是我的店,再拍要给钱。”我们顿时兴趣索然,但还是有些好奇,于是聊了两句。
“是谁理发呢?”
“我啊。”
“呦,您会理发啊?”
“当然了,我都理了三十年了。”
老太太虽然脾气不太好,在这样安宁的小镇子突遇世俗也觉得有些扫兴,不过倒是想看看她能剪成什么样子。老太太发话了:理发就可以照。也不知怎么的,同伴ZY就决定在那剪个头。在那之前已经有个当地的小伙子在理发,那个发型,嗯,比较搞笑,我们开始为他担心。CC陪着,负责拍照,记录下ZY在这个古董理发店的历史性时刻,FL,S2和我继续往前走。
绕着,绕着,一条小巷的尽头有一扇很有当地特色,又有些古韵的门。两扇对开的木门,上面有伸出来的房檐,门的左侧种了竹子和芭蕉叶,有些略高的门槛儿让我想起北京的一些院子,总之透着一股文雅的气息。我们三个拍了照片后往回走,刚拐出小巷,就看到一个老爷爷走进来,拄着拐棍,步履缓慢。我们打了招呼,随口问:您住这儿吗?老爷子说是。
“前面的那栋房子?”
“是啊。”
“很漂亮。”
“你们要进来看看吗?”
“可以吗?”
“可以,进来看看吧。”
我们窃喜地跟着,真是运气好。到了门口,老爷子拿出钥匙开门,边开边说:”唉!年轻时少走路,能坐车就坐车。”他腿脚不好,这是嘱咐我们要注意身体,我心里软了一下。他有些艰难的迈过门槛。一进院,乍一看古香古色,但仔细看,屋檐粱下精美的木雕花大多破损,墙壁上的石雕也被岁月腐蚀斑驳,院子左侧的房门前堆了些东西,一看就很久没有人住了,右侧的房子看起来倒是干净整洁,但三间门都上了锁,也没有人住。老爷子坐在一个长条沙发上,沙发靠在窗下,后面是他的房间,不大,只看到里面有一张床。我们各自拿了马扎坐下。他点上一支烟,我们聊起来。
他不是当地人,当年跟着打仗的队伍一路走到云南。他可以用一种空心草潜水,因为这项技能,刚进队伍不久就被调到首长身边,所以虽历经多年战火,一直安然无恙。后来在当地找了个姑娘,入赘到她家,也就此留在了那里。老伴今年去世了,他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就是老伴的父亲留下的。院子三面的房间分别分给了三个子女,他老伴排行老二。老大家曾因为房子和赡养的问题和老岳父起过冲突,老爷子当时劝到:老人毕竟把儿女都拉扯大了,房子也是老人的,不管怎样,做儿女都要做好儿女的本份,赡养好老人。
村里有很多古建筑,所以很多孩子大学都选了古建筑系,好多人毕业后分到了北京。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因为生长在一个特别的地方,未来就被预设了。不过我喜欢这个专业,我一直觉得前人留下的建筑,不管国内国外,都含有比现代建筑更多的美、更多的情感、更高超的技艺。
老爷爷的口音听起来很熟悉,于是我问,他说老家是山东聊城。山东也是我爷爷的老家,当年闯关东到的东北,和他一样,乡音不改。“呦,还是半个小老乡。”我跟他说了我的背景后他这样说到。对山东人我一直有很好的印象:善良、重情义。人老时,眼睛里常含着水,老爷子也是。他长得慈祥,又因为是山东人,让我倍感亲切。我喜欢老人和孩子,当然不是所有。我喜欢那些老人:有睿智的双眼,或沉静的从容,又或舒适的温暖。在德国,常会在地铁里看到这样的老奶奶:穿戴整齐干净,一头银发,发丝柔顺不凌乱,着淡妆,用耳环、项链、戒指或围巾做一点不张扬的装饰,手里挎个小包,双腿并拢端庄地坐在座位上,有时手里还会拿一本书。每次只要不被发现,我都愿意长时间的看着她们,不,是欣赏,她们真美!当我老了,希望也是这般。那里的老年男性也常是绅士、有风度,充满魅力。
老爷子说儿女都在城里上班,这房子“回来满人,不回没人”。他就这样坐在我们面前:背微弓着,没有倚靠,拿着烟,手搭在膝头,烟灰掉落在裤腿上、地上,不疾不徐的跟我们说着话。环顾有些破败的院落,我觉得他那么孤单,一种年迈无力又无奈、默默接受、忍耐甚或因为习惯而遗忘的孤单。于是眼泪不停的留下来,我控制不住自己,心里很难过。爷爷看到我的泪水,没有问,继续说着。温柔的目光中起初有疑惑,后来也就由我去了。我心里又感动于他的“不问”,眼泪更加止不住。如果他问了,我该如何回答?我总是拙于解释自己的难过。
要走了,老爷爷执意要把我们送到门口,我们试着搀扶,他说没关系。到了门口,我的眼圈又红了,老爷爷看着我,突然仰起头,紧闭双眼,张开口哭出声来。他的满口牙已经脱落,这样苍老的身体发出的一声恸哭让我的心揪着。他用颤抖的声音说:“今年见了,明年你们再来恐怕就见不到了。”我拥抱着他,安慰他别哭,告诉他我们会再来探望他的。除此之外我能做什么?这种安慰真无力。一直以来,游走过的地方我都不会故地重游,因为无论美好还是丑陋,我只想保留那里最初留给我的印象和记忆。再来探望算不算个承诺?
爷爷姓牛,我记住了。
此刻,唯愿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