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狗街大约有这么个传说。
清道光年间,巴城有一苟姓富商喜养犬,尤爱一只名叫“欢喜”的黑狗。那狗儿也灵通,十数年陪伴主人须臾不离。某年苟财主到江南经商,数月方归。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望见夫人纱窗中红烛照亮,夫人周身赤裸,黑狗“欢喜”伸舌正在其周身舔舐,夫人玉臂犹抱狗头,自是香艳狎昵。苟富人自幼行走江湖,奇闻异事浮在脑海,曾读《文海披沙》云:临安有妇与狗奸;京师有妇与驴淫;荆楚妇人与狐交……天下之大,何所不有!登时胸中炸开响雷,一脚踹开房门,抽刀在手,一刀劈下狗头!第二刀正欲劈向女人,夫人双膝跪地梨花带雨,道:夫君,且听我说完再执法不迟。苟财主念夫妻二十载情分,慢下了手。不料听罢夫人讲述,半天呆立,抱狗嚎啕。
原来苟财主下江南期间,巴城内遍发“天痘”,城中居民众多头面生疮,遍及周身,状如火疮,皆戴白浆,随决随生,不治即死。苟财主家人亦未能免灾。某日,黑狗欢喜顽皮舌舔三岁公子疮面,所舔处一日即愈。由是苟家知黑狗非是凡物,每日容欢喜舔遍患处,慢慢疮面消散,竟不求医。黑狗即死,苟财主自是伤痛不已,三磕头后将狗腹剖开,竟有一拳头大的黄金状硬块,当为“狗宝”。煎煮成水遍施城中患者,胜似灵丹,愈者百十人。巴城人皆称天狗下凡拯救下民。
苟财主举家哀恸,将黑狗欢喜葬于城东自家菜地,名天狗园,经年累月菜园子变成了街道,即名天狗街。
02
东乡到巴城,灰头土脑的公共汽车必先到天狗街停靠。衣衫破烂的乡下人一般进城,不是有特殊的必要事项,都是在天狗街就止了步。上街嗬?上街。有么事?到天狗街打点货。红白喜事办席进货,过年过节买菜肴,姑娘小孩换新衣,种田种地种子农药,大抵都在天狗街可以完成。尘土飞扬的石子儿马路到天狗街后分道东西两边街道,东边是巴城的老城区,西边到巴城的新城区。东边街道一律麻石铺面,阔大的法国梧桐遮天蔽日;西边道路是水泥马路,行道树多松柏、香樟、玉兰、金桂,修剪得齐整统一,马路两边的花带一年四季姹紫嫣红。天狗街就像极一支木匠师傅打就的榫头,从乡村楔进巴城。
东乡人和城里人格格不入,做生意、打零工都窝在了天狗街,一年年堆积起来,乡下人就渐渐超过住街土著。后来竟至于真正的城里人越来越少,俱把房屋租与乡里人居住,自己或富贵荣华者搬到繁华整洁的新城区享受现代城市风光,经济困窘者也顾全面子不愿意跟乡下人蛇鼠一窝,宁可到别的地方吃暗亏。
房东仅仅一个月一次上门来收房租。走得到门口,拿洁白的纸帕子擦了亮亮的皮鞋,脚尖叩叩木门,口中傲然吐出三字:交租哒!租客大多脸上挂个笑,把早准备好的纸票子从垫絮里抠出来送到房东手里。也有几个老街坊没有搬到新城区去的,比如乌江钢筛厂的下岗职工郑半能,就喜欢在天狗街做个逍遥山大王,整日里搬把躺椅斜在过道里,泡一壶浓得牛尿般的黑茶,跟租住的乡下人海势聊天,日脚倒也过得不亦乐乎。
郑半能真名无所考证,左右邻居都只晓得浑名郑半能,意思是这家伙喜欢作势逞能,却总是把事情办砸,从未做过圄囹事。郑半能前两年在车间操作时被机床轧断右手三根指头,恰遇厂里效益不好准备裁员,工伤赔付一直年年耗子拉尿有一滴没一滴,总是没能全部到位,老父母看他单身汉恓恓惶惶,又带着残疾着实可怜,到外面找工作实在困难,就干脆搬到女儿家去住了,把一栋平房给他守着出租度日。
天狗街所在地原本就是国营乌江钢筛厂的家属区,没有一栋高楼,清一色红砖红瓦的平房,一栋栋紧凑地挤在一起,仿佛报废了的火车筒子。乌江钢筛厂当初红火时让整个巴城人羡慕得眼睛滴血,机筛系列产品占据全国市场的八成份额,《民民日报》都报道过。过年过节职工分配物资要拿车拖!那时候,厂里机床发出来的“眦眦锉锉”声音飘得半里远,刺激得人整天牙齿发痒,仿佛嚼了一把沙子般难受。可惜如今风光不再,前年厂里精减人员,一大半职工被迫卖断,一年工龄卖九百多块钱,可怜辛辛苦苦几十年,两万多块钱就打发了。好在分配在天狗街的职工住宅保住了,不至于落到无家可归的田地。守着天狗街鸟不拉屎,大部分人都另谋生路,有技术的到北上广深打工去了,有存款的租门面做个小本生意,反正是做鸟兽散。房东们把火车筒子隔成一间间鸽笼儿,乡下人放在水田里的泥鳅篓子一样,稳稳当当一个月收几十块现租,羡慕得乡下来的租客们愤愤骂娘:狗日的剥削阶级,恶霸地主黄世仁!吸血鬼!
03
豆腐担子铁结巴背着房东刘五福咒骂:月月交他六十、六十、六十块,就当、当、当老子另外养活个、个、个长不大的老儿子哒!郑半能耳朵尖,听到铁结巴骂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碎骨头朝他后脑掷去,正好打中,铁结巴吃痛,转头看人时,郑半能却手捧茶杯装作专心致志品茶,铁结巴想骂人找不到主,嘴巴张了几下出不出声音。
结巴子,三六十八,你一个月房租要一百八!啧啧啧,敢情住两室一厅的豪华套房啵?甜酒胡满在后头挑个担子取笑着。
老、老子住甚房关你卵、卵、卵子打纠筋!铁结巴正自烦躁,火了,涨红着脸回骂。尔后两个人又不敢耽搁生意,自动停了战火,东西朝向,架起小喇叭在巷子里吆喝起来:糯米甜酒哦——配汤圆啦——。
豆啊……啊……腐哦——豆啊……豆腐脑喂——
铁结巴和胡满就是天狗街两只打鸣的叫鸡子。一清早,两个人的声音此起彼伏,中气十足各有韵味。天狗街从惺忪的睡梦中躁动起来,小贩们跑兵一般,三轮车自行车架子车挑担子争先恐后的从火车皮子里钻了出来,嘈杂的叫卖声一浪接一浪:嫩得水儿的白萝卜便宜啦——
桃儿红来李儿青哩——新鲜的杨梅水晶晶哩——
烤地瓜来烤玉米——香得嘴巴一咧起——
削菠萝削甘蔗削糍米——炒瓜子炒花生炒豌豆——
河南来的牛蛋老汉喊得古朴悠扬最有韵致:磨剪子哩——戗菜刀罗——
交响曲把天狗街吵个七晕八素,市民们断不会再赖在床上,纷纷起床,嘴里噙了牙刷含一口白沫子,在巷子里的公共厕所排队撒尿。
刘次保把刚从屠宰场收回来的毛猪脚一个个浸到一口滚烫的大钢筋锅里,取出来双手一拧,猪毛就褪得干干净净。他老婆细妹正把一根黄铜管磨得尖尖的,准备接到水笼头上注水。对门的旺逃在走廊里拣一块水泥地板,用水一冲,把卤水锅里的猪肠牛肚一股脑倒在地上,拎一壶黑黑的色素,边倒边拿火钳搅拌,洒上香精,片刻,地上那一堆什物色彩酱红香气扑鼻。
旺逃畜生!赚昧良心的钱怕不得好死哩!细妹故意放大声音愤愤的骂。嘿嘿,娘卖的,太平洋的警察你管得宽啵?你良心大大的好,一只猪脚注斤半水,红烧做成猪脚汤!旺逃回骂道,袖管擦一下两条黄黄的鼻涕,把卤味装到油腻腻的篓子里,跨上单车出摊去了。
算命的戴宗保举个麻衣神相的幡子,头顶天师帽也上街去,经过擦鞋的小女孩菊妮门口,敲敲门喊:一路走啊,菊妮儿!我请你过早!跛着一只脚的菊妮背了擦鞋箱子走了出来,脸儿像剥了皮的鸡蛋一样白皙,随便在头发上扎一根彩色橡皮筋,漂亮得让天狗街的所有人都感叹: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女子偏偏就坏了脚。
菊妮儿是正宗土著,住的房子是自己爹妈留下来的。这女子命苦如黄莲,菊妮儿父母也是钢筛厂的职工,大前年冬天,父母亲晚上骑着台旧摩托车从乡下走亲戚回来,许是喝多了酒,一下滑进了浩浩的东定湖双双殒命,从此菊妮儿成了孤儿,偏又腿脚残疾,这孩子坚强得很,宁可自己摆个擦鞋摊度日,也不投靠亲戚寄人篱下。
戴宗保掐指算到天狗街不出三年就会拆迁,如今连个影都没有,菊妮儿就臭他:胡咧咧个屁,算命这么准的话,还算不到自己昨天连张都不开坐一天冷板凳?戴宗保一本正经道:算命之人不算自己,这是祖师爷定的规矩,破不得的。
04
婊子!翻了黑天!一声断喝,旺逃对面的火车筒子大门哐嗵一声撞开了,一大撂色彩斑斓的衣物从门里抛掷出来,接着,一个只穿了奶罩短裤的肉体被大脚板跺了出来,一屁股倒在黑油油的泥巴地上。倒地的女人哇哇大哭,一边把荡出外面的肥奶塞到乳罩里去,嘴巴滴着长长的口水,她叫莫娇,金海娱乐城的坐台小姐。
嚎?嚎你娘的丧!鸡头涂海生从屋里冲出来,飞起一脚踹向莫娇屁股,白白的屁股蛋上印着一个鲜明的拖鞋底。莫娇更是夸张的将哭声提高十二分贝,杀猪般尖叫起来。敢昧钱?子曰无规矩不成方圆!涂海生又一个飞脚踢过去,不料脚下一滑,自己扑通一声仰倒在地,后腰枕在台阶,痛得呲牙咧嘴!脑袋支在门缝里和窗户上的租客们快活的大笑起来。
昨晚莫娇下班回来,交了一百块钱给涂海生,说只坐个平台,大姨妈来了。结果今早涂海生鬼使神差摸到她腿根,卫生巾里硬扎扎的,掀翻了扯出来四张百元大票,昨晚做了两个快餐没上交!涂海生火星直冒,将莫娇一顿毒打了丢将出来。
房东寇惠惠走出来,用毯子将莫娇包上,转过身大马金刀指着地上的涂海生:丢不丢脸?猴子崽你丢不丢脸?再吵到四邻不安,老娘扒了你的皮!寇惠惠罩着纯白的睡衣,两个奶子硕大无朋上下颤动,涂海生涎了笑脸,低声下气道:寇姐姐,下次不敢了,再敢我就是你吃奶的崽子!
寇惠惠不再理会,呸了一声鸡头涂海生,转到隔壁房间敲打门板:李喊李喊!房租拖了几天要交了!听到没?
涂海生嚯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抠出一张百元钞票,拉住寇惠惠悄声说:老板娘,喊哥的租我帮他交了,酸秀才哪有钱么。
05
酸秀才李喊没有在房间,骑个破自行车正往天狗街南门外的金鹗山飞奔。
巴城近几年城镇化建设进程加快,近郊的菜农全部洗脚上田,把菜地建成一栋栋的楼房,平时坐地收租做起了寓公。一旦被哪个房地产开发商征收,那就是金砖砸脑壳发笔大财。巴城民间有首打油诗:
当官的,要政绩,圈块土地建园区;
头头们,手一指,这边开发做基地。
七品卖地,九品征地,乌龟王八对得齐。
可怜百姓,拼死守地,生存才是硬道理。
无安置,无社保,赚点银子垫垫底。
你叫我们是刁民,自己才是大土匪。
农民式的狡黠有时候发挥得淋漓尽致。有人听说第二天进行青苗补损统计,从山上砍下树枝把自己地里插满,插柳不成荫,成了白花花的银子,每株能补几十块钱。破砖烂瓦随便搭个鸡笼猪圈,随便就补上千元。于是那些还未享受阳光雨露的菜农纷纷开始行动起来,未雨绸缪,到处盖房子。金鹗山脚下的大片大片菜地全部变成了民居,星罗棋布。
路上到处洒满了断砖碎瓦和车上滴落下来的灰浆,尘土飞扬,李喊的头发蒙上了一层白白的雾,嗓子眼里堵满了灰尘,吐口痰出来不是黑的就是黄的。胸前的布包里,有他昨天晚上通宵誊写工整的一篇小说。看看时间,脚下踩得飞快,车后的铁铣咣咣当当响个不停。八点钟前,他必须交给袁芳帮他寄出去投稿。
到了工地,袁芳已经背着书包等在路边了。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花衬衣,下摆扣子却不扣,打个结儿系在腰间,露出圆圆的肚脐眼儿。见了李喊,嘟着红通通的嘴巴,不高兴了:快点,要迟到了!烦不烦你?李喊陪着笑取出装好的信封,拿出一块钱给她,道:记得贴足邮票,寄《海燕文学》,地址邮编我写在稿子背面。
记得了,作家耶。袁芳抢过钱转过屁股就跑,马尾巴在脑壳后头一摆一摆。
李喊放好自行车,扛起铁锨走到沙堆边准备动手和水泥灰浆。东家袁标就喊:李喊伢儿,人家做了半个钟了,你先生才到哇,享福哩!李喊讪讪的笑。袁标就说,今日用灰不多,你去抬板。
四米四的预制板一千二百斤,四个人抬了走,人均三百斤。李喊一米八二,瘦得根杉树条子一样,而另外三个都是墩实矮子,特别是跟李喊搭边的晏小二,巍峨兮海拔一米五八,壮实得深山野猪一样,活脱脱像只黑黑的油桶。李喊只能把腰弯成个虾公,在跳架上做猴子走钢丝状战战兢兢。
半天工夫下来,累得脸色发灰,心脏蹦得要冲出胸腔,肩膀像火烙一般辣得痛。寻思不能再做这份苦力,忧心一不小心让预制板砸成肉饼子,“壮志未酬身先去”矣。
06
袁标老婆毛珍英挑着午饭送到工地,袁芳也拿着碗筷跟在后面。民工们在灰扑扑的地上蹲着,盛一海碗饭夹一把菜开吃。李喊感觉自己头晕脑胀天旋地转,随便舀了一小碗酸菜汤站到一边喝。袁芳走到面前,递过两毛钱悄声说:找你的邮票钱,稿子寄出去了,赚了稿费记着请本小姐的客。李喊苦着脸笑:好咧好咧,寄的地址检查一下没?别弄错了,我可费了心的。袁芳小胸脯一挺:我办事,你放心!
李喊忽然脑袋一阵眩晕,眼前金星乱闪,鼻孔流出血来,咚的一声栽在地下。袁芳吓得大声叫妈妈快来,民工们一涌而上扶了李喊,毛珍英连忙用手掐人中,毛巾拧了冷水擦胸口,李喊才悠悠醒来,脸色却是纸一般嘎白嘎白。毛珍英看着李喊肩膊上压破皮的血痕,对着袁标一阵臭骂:你脑壳装的猪脑子啊!小李才二十啷当岁,学校刚出来,没圆力的小伙子,怎么能抬板?都是父母生养,你就不能安排轻点的事给他?
袁标辩道:他迟到半个小时哩,轻松活早被人家抢着做了,大家一视同仁。毛珍英拿毛巾狠狠摔过去,啪的打在袁标脸上,骂道:你输不得半分毫!袁标缩起脖子躲闪,做个鬼脸,民工们敲打着饭碗哈哈大笑起来。
李喊昨晚通宵誊稿子,上午又抬了半天水泥板子,人已经虚脱了。袁芳趁大家没注意,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牛奶一块蛋糕塞到他手里。悄声说:活该你,要钱不要命的家伙,你下午还做工?
李喊也想休息半天,转念一想房租都交不起了,咬咬牙下午还是坚持出了工。袁标安排了他挪架板的轻松活,倒不怎么吃力。墩实的晏小二矮子趁袁标不在,大声说道:李喊伢儿,你太显形了吧?看到东家的漂亮姑娘,流这么多鼻血。骆东子就附和:嘿,李喊是秀才,说不定演一出唐伯虎点秋香来,将来做了袁老板上门女婿。师傅们都笑,开着越来越下流的玩笑。
李喊知道,民工们无聊透顶,只有说起荤话就过嘴瘾。特别是那个递砖的太平老倌,简直就是个乡村流氓大亨,经常在工地上出一些流氓谜语给民工们猜。比如“站如观音合掌,坐如莲蓬开花,不吃五谷六米,只喜架上黄瓜”,“络腮胡子楚霸王,带着二子上战场,二子隔在城门外,霸王逼死在乌江”,民间流氓文学演绎得淋漓尽致,在工地上总是引起一阵阵裤裆话题来。这二十来天时间里,李喊浸淫其中,倒学会不少民工下作俚语。自己经常看了杂志上的新鲜黄段子,就跟年龄相仿的苦力哥们说笑,逗得工地时时狎笑连天。
李喊知道,斯文在这里根本就吃不开,越是粗鲁越受恭敬。这个时候众人对着自己说得越加起劲,自己最好干脆一言不发。袁芳给的牛奶蛋糕装在裤袋里,这东西肯定是她晚自习的夜宵。这样一想,袁芳长长的睫毛就在眼前扫了一下,心里柔柔的感动。
袁标其实跟李喊是一个镇的老乡,以前在乡镇企业办当主任,后来投机倒把做生意,借公家的手倒卖钢材赚了大钱,找关系把户口迁移到了巴城。这人眼睛无比毒辣,现在买菜农们的菜地到处盖房子,只等政府拆迁就大发横财。李喊找小工做的时候,袁标也是看到老乡份上,才收留细皮嫩肉未干过重活的他上工。乡下进城找工的农村汉子多如牛毛,壮劳力多的是。
李喊某天请假一支工去寄稿件,袁标工地正开大工,缺人,定是不肯。读高二年级的女儿袁芳刚好周末有空,自告奋勇帮他去寄,看了信封上李喊的字迹遒劲有力风流飘逸,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长篇小说《茧》连载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