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有没有缓解的法子?”
“太晚了,你现在只能吃些止痛的药了,过两天…过两天再来观察一下吧。”
他明明感到这些日子身体里的病灶安分了一些,像是看到了希望的踪影。但这次进城,就像是被推到了无影灯下,希望,从来只是他幻想的影子。“可能是自己习惯了。”他快步地走出医院,要赶着最后一班大巴回村里去。颠簸昏暗的车厢里,似乎只有他清醒着,计划着明天每天上课的内容,其实不需要准备什么,他的书全在脑子里。明天三节课,语文读两首小诗,数学该学除法了,今年的孩子都很聪明。明天…噢,还有自己那本书,想到这个不禁笑了,他望向窗外。就这样结尾吧——“这个冬天和我们认识的时候一样,很安静,孕育着风雪与来年。我早早地起来打水,你还熟睡。俯在你耳朵边小声地唤:娟儿,该起了。”
“娟儿,已经第十二个年头了。是我耽误了你,你在城里应该…。”他坐在最后排,靠近发动机,往往是最暖的地方。衣服太单了,她走了之后,衣服也没人补了。想着明天的课和她,他有了些精神,窗外的雪,依然凝重地落着。
第二天上课时,他忽然有些晕,还好一阵冷风从纸玻璃的破口里冲进来。这校舍还是他当年和村里的汉子一起盖的,少了几打砖,就多拆出了两扇窗子勉强把墙都砌妥了。到了冬天就让人犯难,课不能停的,孩子也从不喊冷,一看到孩子的眼睛,他心里也热乎起来。如今村子里的男人大都进城了,这房子,他前天刚补好的窗,今天又豁了口。他又有些出神,下面孩子有点动静,“嗯?”“老师,书,掉了。”他有点吃力地蹲下去,瘦小的身子和摇晃的讲台都有些孱弱。手指尖碰到了书脊正要捡起来,忽然感受到一阵身体内部的撞击,像是某种巨大而锋利的爪想要从中撕开。胸腹之间的那一点,释放出痛苦的波动传至周身。他不自主地想要喊,但出来的,只有一声无力而短促的咳。他倒下的瞬间看见了孩子们的眼睛。
“也算值了。”他想。
村里的老人赶过来,还有呼吸,在学生的无措的哭声里合力将他抬回了他的屋子,就在校舍的隔壁。他醒来时,却感到四周都很陌生,有两个孩子趴在窗边,见他醒了就立马跑开。他感觉自己仿佛获得了某种新生,病灶的折磨了无影踪。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个村子一样,充满了干劲与活力。但一瞬间,他也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内两个不同频率的跳动,靠近左胸口的是前所未有的澎湃与激烈。而腹腔里的正柔和而有恃无恐地攫取他生命的最后精华,稳定的频率,那是最后的计时。他沉默地找到自己最珍藏的红色的笔记本。
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微笑,拿起笔,莫名的兴奋使他颤抖得厉害,翻到最后的空白处,而笔尖似乎失去了摩擦,在纸上毫无停滞地滑出黑色的墨线。他看不清自己在写什么,他他知道这就快完成了,如他的生命一般。
“我独自走在城里,她迎面走来,愣住,最近好么?”
“我想,孩子们都会很好。我回答道。”
摩挲着书页,有什么正从他,流入它。手指开始松软,他的书慢慢滑动,然后快速地穿过他身体。跌进了这个冬天的寂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