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大约七、八岁吧,我得了一次疟疾。人时冷时热,浑身无力,走路都成问题。这次患病,是我有记忆以来,最深刻的一次。时隔半个世纪,我还记忆犹新,终生难忘。
那时,我和弟妹跟着母亲在农村老家生活。父亲在武汉工作,春节才能回家探亲,时间也就十来天。母亲既要参加生产队的劳作,又要照顾我们兄妹四人,很是辛苦的。好在我的外婆那时虽届古稀之年,但身体还算健康,长住我们家帮着母亲做些家务,协助照看我们兄妹。有了母亲与外婆无微不至的关爱,我们兄妹虽是在穷乡僻壤的农村,但也度过了比较愉快的童年。对于在农村的少年时光,我很是怀念,总感觉那时的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特别是母亲那宽大、温暖的脊背,令我至今难以释怀。
这年的春季,我不幸染上了疟疾。这种病俗称“打摆子”,又称寒热病。发病时全身既发冷又发热,而且多汗。它常常是周期性规律发作,长期多次发作后,可引起贫血和脾肿大,治疗不及时甚至危及生命。当时,农村卫生环境很差,这种病很容易通过蚊虫叮咬传染,由于医疗条件落后,治疗起来有一定的难度。
母亲发现我病了,很是着急。她见我站都站不稳,便蹲下身子将我背起,小跑步地往三里外的大队部卫生所急奔。经“赤脚医生”诊断,我是得了疟疾,又是打针又是吃药的。折腾了好一阵,母亲又将我背回家。好在母亲那时还年轻,身材高大,才不至于累趴下。
伏在母亲的脊背上,我感觉母亲的呼吸渐渐地急促,不久便喘起粗气,呼哧呼哧的有些震耳。母亲的前额淌下了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落在我抱着她脖子的双手上,滚烫滚烫的,使我发冷的小手顿时暖和了许多。母亲的双辫飘在我的脸上,汗水带着女性特有的芬芳,刺激着我的鼻孔,使我原已昏昏欲睡的大脑,好像注入了兴奋剂,顿时精神起来,似乎病已好了大半。母亲的双肩一纵一纵的,摩挲着我的前胸,使我时冷时热的肠胃得到了极大的蠕动,像吃了久违的红烧肉似的舒畅无比。母亲宽大柔软的后衣,被慢慢沁出的香汗穿透,粘住了我的前衣,使我清晰地感触到她急促的心跳,仿佛在对我说“孩子,别怕,有妈妈在呢!”现在想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母子连心”吧!
就这样,母亲一连三天背着我,往返三里外的卫生所打针吃药,再加上母亲在家的精心照料,我的病逐渐好转,并最终摆脱了恶魔,得以完全康复。也正是因为这场大病,激活了我沉睡的免疫力,锻炼了我柔弱的体质,促进了我迟缓的发育。从此,我身体强健,乐观向上,生活有趣。
我要感谢这次的疟疾,是它给了我有记忆以来唯一的一次与母亲的亲密相抱,让我深切感受到了母爱的博大与无私。我更要感谢我的母亲,是她给了我生命,让我很幸运地来到红尘,亲身体验这个既五彩缤纷又酸甜苦辣的世界;是她在我身患恶疾时,以既宽大有力又香汗透衣的脊梁,将母爱淋漓尽致地注入我的肉体,塑造了我的二次生命;是她哺育我成人,让我的人生道路既鲜花盛开又奋发有为,使我能够健康而幸福地成长。
可惜,上天不给我们母子时日。正当我的生活风生水起之时,母亲却不幸于2008年初去世,令人肝肠寸断,母亲的脊背也就成了我的追忆。多少次,我想在梦中为母亲揉揉肩、捶捶背,即使是远远地看看母亲的背影也行,但这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常常是黄粱一梦泪沾巾。
2014年6月间,我在思念母亲时,又想起母亲背我看病之事。我向苍天呼喊,苍天只给我荡荡空音;我向大地乞求,大地却回给我呼呼风声;我向江河问询,江河则甩给我啪啪浪涛。万般无奈之际,我填词一首,以寄托我的哀思。
忆江南·母背
多少爱,温曼脊梁间。曾记少时生疟疾,步匆挥汗负于肩。此背好缠绵。
此时此刻,我重读这首词,仍感心潮澎湃,夜不能寐。我多想再见一见母亲的背影啊!那是我生命的摇篮,哪怕是一眼也行。苍天告诉我,母亲已升入天堂;大地告诉我,母亲已长住蓬莱;江河告诉我,母亲已陪奉妈祖。我只能拿起拙笔,用泪和血写成诗文,以表达我对母亲的感激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