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是芒城翠香阁里最有名气的女妓,她落落大方,举止优雅,人们都说她活得不像身处世俗的女人。只是当别人羡慕她光鲜亮丽的时候,总有某个不留意的烛火在黑夜里被打翻烙印在心头上,随着年月一起,略过疤痕,触目惊心的走完一生。
其实黄莺小时候并没有美的不可方物,那时候虽然家境不错,在很小的时候就涂脂抹粉,却没有那股子清新脱俗的美感。
后来黄莺的母亲因为红杏出墙,她的出生被怀疑是别人的孩子,于是在十岁那年被赶出黄家。即便到后来,黄莺也能清晰的记得她的父亲有多狠心的把她从无忧无虑之中丢入风霜雪雨。
“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了。”她父亲说这话的时候,黄莺母亲没有丝毫留恋的就走了,她有了新恋人自然对过往撒手的决绝。黄莺虽有不舍,却也在那句话中把黑夜的长街走成无法转身的单程,她再也没回去过,也在那天之后不曾见过曾经那么疼爱自己的父亲。
她母亲说,“会有人更疼你。”
这不是谎言,只是它美好的像是烟花,你在窗前看见它绽放,等你欣喜若狂的想要看到更多跑出屋子的时候,发现整个世界就只有黑色的苍穹。
烟花不见了,留下淡淡的火药味,宛如从心脏抽出的想念,爆炸之后,疼痛的只有自己。
她随着母亲,她母亲随着恋人,在这个旋转的世界里看四季光年。
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苦情,她母亲将她卖去青楼换取一些钱财然后和她的恋人消失在这个茫茫世界里。
翠香阁不是黄莺待过的第一个青楼。
黄莺最开始是在不知名的窑子里,没有风光和艳丽,只有迷情和深夜。那个时候可以说是黄莺最迷茫害怕的时段,用着不成熟的身体满足一个又一个不知疲倦的灵魂。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黄莺遇到了章程。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在花钱买了一夜春宵却只是为了躲避什么,逃到了窑里。
“我们不会发生任何关系,今晚过后,你可以说没见过我这个人。”章程说着,脱下上衣,黄莺就清楚的看到他背后一道道鞭痕像是从深处爬出的丑陋毒蛇。
黄莺从来没那么仔细看过一个男人的身体,像是你落入水中,足够寒冷的凉水争先恐后的朝你的眼睛里涌入,荒凉的比深夜迷醉后的空虚还让人不知所措。
只是,在进入房间之前老鸨就给过黄莺些许迷魂散,她听着老鸨的命令把迷魂散倒入茶水里,然后把茶杯端给章程,看着章程没有顾忌的把它喝了下去,谁会想到一个柔弱的女子能够困住一头暴躁的猛兽,章程是一头凶狠的猛兽,可是黄莺却不是那个牢笼,或者说她不愿意被人利用作为事后可以抛弃的牢笼。
门外有人监视,章程一早就知道,黄莺递过来的茶水有问题,从她一个不懂世故的脸上就能看得出来,而章程之所以无动于衷,不代表他能够被动的捕获。
监视的人是城里军官的伪装名叫刘放,老鸨也是受制于人,没有选择的权利,更不要说身不由己的黄莺。
章程杀过人,劫过钱财。刘放奉命将他缉拿归案,可是以刘放的武功根本不是章程的对手,所以想方设法的要困住章程,老鸨的窑子是章程自投罗网的有力支持。可惜章程的不近女色早就在刘放意料之中,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当章程用剑抵着黄莺喉咙走出来的时候,就是窑子被毁的时候。
刘放自然不会管黄莺的死活,见到章程就动手,三两招下来闹翻了窑子也败下阵来。
“迷魂散不可能没用!”刘放有些不敢相信。
“不要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章程把剑指着刘放,“你所以为的只是你的一厢情愿,黄莺姑娘靠近我的时候提醒了我茶水里有问题,可是,即便她不提,我也不会有事,我背后攀爬的痕迹是毒蛇死后烙印下来的,我百毒不侵。”
章程挥起长剑,刘放也就在他的话语里把惶恐带入黑暗,然后让鲜血从他的颈脖处蔓延出来,周围是窑子里三五成群落荒而逃的男人,和一个个不知所措的女人,就那样看着章程决绝带走了黄莺。
黄莺跟着章程,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他们的关系也变得暧昧不清,只是在黄莺把爱情刚要寄托给章程的时候,才发现那嗜血背后隐藏的秘密。
章程是一个杀手,背后毒蛇烙印为证,隶属于帝国神秘组织,会持续不断的接受无数任务,他们冷血到双手沾满鲜血之后还会继续让这刺眼的血迹流的更远。
“我们没有身份地位,只是黑暗里的杀手,有我们要杀的人,自然也有要杀我们的人。”章程看着黄莺认真的说。他觉得黄莺不同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像是时光在你抬头看的时候把所有沉默都放在现实与过往之间让你选择。
章程明白自己有一个无法逃脱的宿命,和不能够被原谅的过去,他有时候觉得他配不上黄莺,尽管黄莺至死不渝的跟了他一段时日,然后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班车抵达终点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吻过黄莺艳丽如血的嘴唇。
那天下着大雨,破旧的寺庙里只有黄莺和章程两个人,可是没过多久一群人就将他们团团围住,章程提着剑走出寺庙,黄莺能看见雨水从剑刃落下门就被关上了。
风雨交错,电闪雷鸣。
当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黄莺心惊胆战却又迫不及待的把大门打开,她多希望章程依旧提着剑血气方刚的站在大雨里任由雨水从他头顶淋去,淋去他的戾气和无谓。
可是,黄莺冲进大雨里将瘫倒在血泊之中的章程拥入怀抱的时候,他不曾想到。
你所做的一切,在触碰到某个点的时候,真的会很疼很疼,像是你想要往前走,却被过往拉扯着原地踏步般的参杂着无可奈何。
几个黑衣人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在他们的注视下,章程用最后的力气吻在黄莺温热的嘴唇上,像是要把余生都藏进这一个诀别的吻里。
章程死了,杀死他的黑衣人把黄莺拖进了寺庙里,在黄莺绝望的瞳孔里撕下她的衣服,然后让欲望贪婪无休。外面雷声滚滚,屋顶瓦片被砸的像是黄莺倔强的哭声,她隐忍着,可流出来的泪水从脸颊滚落的时候,也把章程从她的生命里温热的擦去。
后来黄莺不再见过章程,那夜她被那些黑衣人带走,从寺庙坐上马车去了芒城,一座安然无恙的小城。黄莺觉得她来过这,可是又不太记得发生过什么。
依旧人来人往,他们在夜晚来临之际来到翠香阁,老鸨给了黑衣人一些银两就欢天喜地的带着浑身脏乱的黄莺去了楼里。老鸨见多识广,她知道什么人能够给她带来绝对的利益,她从黄莺麻木的瞳孔里就能看出那眼眸深处被水藻掩盖的珍珠光芒,她好久没遇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了。
所以在黄莺到翠香阁的第二天,她就被破例封为翠香阁的一等女妓。在翠香阁等级女妓的排行里直接登顶,瞬间万千宠爱于一身。
黄莺也就从最开始的彷徨无助愈来愈信手拈来,从一个又一个富豪家里精彩纷呈的上演绝美好戏。直到用半年的时间力压翠香阁曾经的头牌叱咤芒城。
可能因为容貌和脾性的缘故,黄莺总是很讨人喜欢,她也不再拘泥于过往,活得洒脱起来,对酒当歌落榜秀才,还是细声漫谈文雅诗人,她都能够轻松应对。以至于,她不再单单被女妓匡缚,她越来越扮演的角色从只能春宵一梦变成悠长知己。
那个时候,黄莺和翠香阁里的一个二等女妓阿雅关系最好,她看着阿雅样貌清秀活脱脱的像是一朵出水芙蓉就想到曾经的自己,她有时候会把阿雅当成那个她悲惨命运的影子,然后细心呵护。
可是即便黄莺怎么攀龙附凤,她也终究顶着一个女妓的身份。她过得越富丽堂皇心里就越孤寂荒凉。
幸好有阿雅,那个陪她度过剩下余年的女人。
后来阿雅因为接客的时候不小心怀了孩子,翠香阁没法继续让她待下去。黄莺就在城外给她买了一间屋子,让她住在哪里,时不时的带着衣服食物和散碎银两过去看望阿雅。
可是有天夜里,黄莺刚要从阿雅的屋子离开,就看见几个似曾相识的黑衣人站在黑暗的,像鬼魅的抹茶花,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叫猎豹,同行都这么叫他。
黄莺看着猎豹脸颊上触目惊心的疤痕的时候,忽然冷笑出声,她优雅的朝黑暗中走去,离猎豹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在空气中吟唱呼喊,像是在证明自己的身份。
“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哭哭啼啼的黄莺了,”黄莺说着抬起手轻抚在猎豹脸颊的疤痕上,“我给你留下的教训,你就不能反省一下么?”
猎豹就是当年杀死章程的人,也是在寺庙将黄莺的挣扎踩在地上扯去她衣服的人。而脸颊上的疤痕,是黄莺在挣扎之余用匕首划破的,只是当血迹再一次滴落在黄莺身上的时候,她不再挣扎了,像是你沉入到很深很深的海里,除了让自己沉的更深之外,别无选择。
“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现在想全身而退吗?”猎豹将黄莺的手拿开,“不是没有办法,现在你只要做一件事就能彻底和我们脱离关系,杀掉屋子里的那个女人。”
黄莺站在原地没说话,她看着猎豹,只是瞳孔里倒映的冷咧比她自己还让人害怕。
“你为了报复你母亲将你卖去青楼,雇佣刘放杀害你母亲和她的情人,假意接近章程又借章程之手杀掉刘放,你以为可以和章程双宿双飞,却不知道有人想要你过得颠簸,不管你和章程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奉命杀掉章程将你再次送入青楼,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要代替你死去的母亲把所有贞洁都轰轰烈烈的抛向这个残忍的世界。”
猎豹说着,延伸凌厉,“黄莺你真是活在无数个交错的世界里,虚伪的活着,你不累吗?”
“阿雅是无辜的。”黄莺没了淡定自若,所有事情抽丝剥茧般的出现,像是女人赤身裸体的羞涩。
“可惜她认识了你,你身上背负的是你配不上所有。”
黄莺不知道的是,阿雅会在屋里偷听他们的对话,然后选择不为难黄莺。阿雅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她刚出生的孩子把短剑刺进了自己心脏。
后来,黄莺在谈及阿雅的死亡的时候,心里只有悔恨和愧疚。她抱着孩子害怕阿雅微笑的神情,像是怜悯又像是爱护。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个去爱护阿雅的人,可惜到最后需要保护和关照的人却是自己。
黄莺带着阿雅的孩子,给他所有最好的一切,她心里清楚终究有一天她会和孩子天隔一边,那个要她杀死阿雅的男人,不可能那么轻易的离开她的世界,绝对不会。
只是当黄莺千方百计的调查,究竟是谁雇佣了猎豹,在她知道猎豹雇主的瞬间,她似乎一下子就释怀了,可是,积雨云看上去凶猛的狠,可只要打不下来雷声,就注定只能灰溜溜的离开。
黄莺就是那场积雨云将要倾城而下的大雨,只是那场轰鸣的雷声还没来得及响彻天际,黄莺就把余生的泪都从天空洒向人间,日日夜夜过去,她用她红肿的眼睛看着乖巧的孩子。
有人站在门外敲门,黄莺心如死灰的推开门,然后一下子拥入那人的怀中,那个让她又恨又爱的男人,那个要她背负她母亲贞洁罪责的男人,那个在幕后操控一切的人。
“父亲……”黄莺哭的像一个孩子。
积雨云终于破开云层,稀里哗啦的把所有脆弱与敏感,悲情与承诺散落天地间。
只是,阿雅的孩子,在门后,用他那深邃的眼眸注视着黄莺的父亲。
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