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八年腊月初五我过了15岁生辰,坊间女子十五岁便可嫁人了,阿耶托人送了只羊脂玉簪进宫作为我生辰礼物,我本以为阿耶早已忘了我的生辰,可是他是记得的。
与宫中所有姊姊妹妹一样,15岁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闲暇时我总是与她们聊起几位殿下,说的最多的便是太子承乾。李承乾年龄最长,但是未曾娶亲,太子妃位空缺,小丫头们用是相互打趣,私下以未来太子妃相称。但是我们当然明白,当今圣上最爱太子,必定是要寻个既温婉良顺才情过人的倾城女子。
不过太子生性风流,虽然妻位空缺,但已经纳了顾氏和张氏两位侍妾,她们从前皆是东宫侍婢女。若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能到李承乾面前侍候,也不是没有没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能。
除了太子,陛下最疼爱的便是魏王李泰,世人皆说魏王殿下文采斐然,又风神俊朗,颇有曹植遗风。除太子外,其他皇子皆要封府外住,但李泰除有外宅,陛下仍然特许他可在东宫一旁的文德宫常住。
因为如此不和礼制,文武百官上书弹劾,但陛下却置之不理,不过李泰倒是收敛几分,此后除了陛下召见过晚,他很少居于文德宫。若李泰一日不入宫,陛下就会思念至极,命人飞鸽传信,一日往来不下十次。
那送信的鸽子常能飞过玉琼宫,我时常想若是能把鸽子打下来看看父子二人到底整天说着什么悄悄话,再把鸽子烤了吃毁尸灭迹,信鸽走丢是常有的事,也不会有人捉住把柄,只是我从没敢这样做。
杨妃娘娘一如往日在院内练剑,天寒地冷,她穿的虽然单薄,但是一套剑舞起来她竟然喊起热来。
我赶紧取了前几日雪中埋的玫瑰露,夏芹呵斥道:“竟就惯着她贪凉!”
我道:“我若不让娘娘喝凉饮,娘娘定要恼我;我现在随着娘娘喝凉饮,您又恼我,好人两面难做啊!”
夏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玫瑰露,笑道:“快瞧瞧,玉琼宫真是养人,活生生养出一张伶俐嘴!”
杨妃放下剑坐至石凳上,夏芹连忙将杨妃扶起,放了棉垫子才放心杨妃坐下。
“还不是你教的好,你这张嘴又何时饶过人!”
杨妃向我使了眼色,我已然会意,趁夏芹不注意又将玫瑰露抢了过来递给杨妃,杨妃急着灌了两口便又被夏芹夺了过去。夏芹气恼我与杨妃跟他逗闷子,端着玫瑰露气愤愤的去了后院。
杨妃与雁儿皆在一旁嘻笑,杨妃眼角瞥向我时,停留住目光,眨了眨眼道,“你戴羊脂玉簪很好看,怎么今日想起打扮了?”
雁儿道:“回杨妃娘娘,今日是董姐姐生辰呢!”
“你今年也有十五岁了罢。”
我点了点头,杨妃垂眸沉思片刻后让雁儿去取来她的妆奁。她从妆奁取出一直羊脂玉镯子递给我,玉质温润细腻,触指微凉。
“这玉镯是我十五岁生辰时父亲所赐,我一直不爱环佩叮当,如今就给你了。”
那只玉镯很好看,我很喜欢,但是如此贵重之物我实在不能收,于是推辞道:“奴婢何德何能,愧不敢受。”
“这镯子本是一对,这只你便收着,待到雁儿十五岁了我再把另一只给她。”
见我还在犹豫,杨妃娘娘便直接将玉镯戴到我手上,“十五岁真是好年纪。”
杨妃娘娘很少露出这样落寞的深情,我时常想,杨妃娘娘性子刚烈直爽,她这样热烈的美人不应该在这高墙宫闱之中,她应有一生一心一意的男子相配,她本应纵马天地,可是她被困在这里了。
夜间骤雪,我躺在床榻上听见院外枝杈被压断落地的声响。我估摸着宫外定时大雪封路了。玉琼宫虽然很少有人来,但是仍要清理积雪,我披衣起身,把雁儿吵醒,她迷糊中问我:“姐姐是要去清雪么,我和你一起去罢。”雁儿年龄还小,这是贪睡长身体的时候,我按住她给她掖了掖被子道:“我快睡吧,别迟了给娘娘梳妆。”她胡乱应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现在天色未亮,外面仍是刺骨的寒意,我便把去年杨妃娘娘赐的那件丝绒杏色团云夹袄套在身上,勉强能抵御寒。雪很大,宫外小径边的梅枝已经压弯了,我草草的先将路上的雪扫了扫,然后依次将枝上的雪抖落,娇艳的梅花便从雪里探出头来,引的我多看了几眼,突然有一人从身后呵住我:“大胆宫婢,晨间便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我被那人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解释道:“我是玉琼宫的宫女,是来清雪的!”
那人听闻朗声笑起来,声音清朗却不失温润,我突然想到早晨宫中不应该有男人,猛的抬头一看,竟是个修长玉立的公子,一身白玉衣衫,又披着狐裘大敞,提着一盏纸灯站在雪地间与茫茫飘雪融成了一体。
我见他衣着不凡,一定不是寻常人,不敢得罪,但又好气,是哪家的公子这么大胆,竟敢擅闯后宫吓人。
我还没想的明白,那男子就先开口了:“扫雪?我本想早起踏雪寻梅,你这一扫那还有雪可踏,坏了我的好雅兴!”
我还没来得及辩解记录,男子又问道:“你是玉琼宫的,叫什么名字?”
间男子问话,我恭谨的回答道:“董雎儿。”
那人听了更是笑的欢了几分,他倒是好笑,我得膝盖已经跪的僵了。
“你是雎鸠,我是青雀,咱俩倒是一对儿呢!”
他此言一出,我便清醒了过来,他是魏王李泰,几年前在长孙皇后那里见过一面,那时他还是圆滚滚的一团,如今却是个芝兰玉树的公子了。
我不敢造次,答道:“雎鸠是野鸟,怎能跟青雀神鸟比拟。奴婢不知是魏王殿下,还请殿下赎罪。”
李泰见我认出了他,脸上多了几分无趣的神色:“天下女子果真这般恭谨无趣。”他摆摆手示意我起来,然后又说:“罢了罢了,既然这里只有你我,也算是有缘,我便做回善事,给你照明,这样你还能看的清楚些。”
我本想客气周旋,毕竟李泰是个皇子,可是看他那只要我拒绝他就会要了我小命的神情,我便把话咽了回去。
可是两个人这样不说话真是尴尬啊,尤其是和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李泰倒是悠闲,认真的替我打着灯笼。
被雪压弯的梅枝实在太多了,高处的花枝也没被雪放过,我本想伸手去够,可是我身高不够,怎么够也够不到。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只胳膊,替我抓住了高处了梅枝,我一愣,耳根传来温热的呼吸,竟然定在那里不敢动了。
李泰叹了口气:“你要我一直这么举着么?”
我闻言连忙抓住了花枝,然后轻轻用手将雪抖落。
“多谢魏王殿下。”
“你这样怕我么?”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并不是像是责怪我在他面前唯唯诺诺谨小慎微,更像是真的在询问,问我为什么怕他。
“因为魏王殿下位高权重,稍有不慎我们就小命难保。”
“笑话,父皇教导我们体恤臣民,若不是上瞒君臣,下欺百姓,怎么会小命不保?”这次李泰是真的有些恼了,“所以你怕我也是因为怕我杀了你?”
“怕您杀了我,还怕您骂我,怕您打我,怕您罚我月钱。”
李泰听了这话态度缓和了一些,哼笑了一声:“你倒敢说实话。”
“我们若是不恭谨些,怕会得罪贵人。”
李泰没在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帮我打着灯,若不是他锦帽貂裘,我就真觉得他是个寻常的爱助人为乐的公子哥儿了。
其实我是真的不太理解,我若是他一定会在床上多赖一会,哪里会大雪天的自己找冻呢,我若是他还乐得有人伺候,哪里会帮着一个小丫鬟提灯扫雪呢。
渐渐的,日头升起来,天也大亮了,李泰将灯笼里的蜡烛吹灭,然后道:“我也该走了。”
他没做停留,提着手中那盏纸灯笼穿过小径便消气了,仿佛是翩然下凡的仙人,不曾留下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