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话叫“人到无求品自高”。曾经一度以为这句话是至理名言,世事如沙,磨来磨去,人渐渐更加明白事理了,觉得这句话果真是至理名言。只是其中“至理”,却需要仔细推敲。
其实人生世间,怎能无求?毕竟吃饭穿衣,都要有所渴求,要真正的无求,那就初出娘胎便即死掉,连奶都不要吃一口,大概才可以算得上无求。否则,只要人活着,就得有所求。衣食住行之外,还想有钱、有权、有名,还要想着死了之后不要下地狱,最好上天堂。
生的时候,连死亡的归宿都要操心,要不然怎么说活着不容易呢?
再退一步讲,衣食住行欲,都是人生的基本需求,只要活着,这些东西必不可少,否则人不能活着。那么,人们平日里所说的无求,大概指的是钱权名利这四样东西了。
这四样东西其实未必就是不好的东西,却为何有这么一句话劝人别去追逐呢?应该是因追逐这四样东西而人性扭曲的前车之鉴太多了,想起来就让人觉得阴风阵阵悲惨凄凉。而没有人愿意活得悲惨凄凉,于是来了一个釜底抽薪,教人干脆不要去追求这些东西,离开这些东西远远地,想都不要想,自然就不会惹祸上身。这就是所谓的“无求”,无求自会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品格便高多了,所以人到无求品自高。
这本来是个不错的办法,可惜要做起来实在太难,世上不监守自盗的能有几人?柳下惠坐怀不乱,还有人说他是假装君子。伪君子,那可比真小人更让人厌憎。杜甫号称诗圣,诗中忠君爱民之词感人肺腑,可是他照样会写诗吹捧李林甫等人,大拍奸臣们的马屁,以至于被郭沫若等人诟病。依我们的想象,杜甫是多么的浪漫,草堂孤舟,荡漾山水之间,出口成章,挥笔山河,多么的慷慨激昂。然而,生活中未必全是慷慨激昂,所谓天下不如意事八九,想想杜甫破衣蔽体、老病孤舟那番凄凉落寞,谁不心酸?我们不喜欢悲惨凄凉,为了不悲惨凄凉,我们提出无求。
然而,反过来想想,无求怎过?
“无求”,嘿嘿,何为无求?有了才不会求,没有,谈什么无求?
一无所有时谈无求,那相当于强为无米之炊,有点滑天下之大稽。“無求”,“無”字里面那四竖代表钱权名利,却被一横一笔划去,等于一无所有,于是便凄凉的流下四点眼泪,或者,那四竖被这一横划得只余下轻描淡写的四点,远不如四竖那么丰腴而有气势,没有了。
無,还是善良的,并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至少还留下四点,以便无中生有,有和无之间本来就是相互转换的,无可以变有,有也可以变无,而这二者之间的转换,全与求有关。
因为无,所以才求嘛,有了干嘛还求?
求是过程,求得好,便由无变有;求不好,还是无。而悖论在于,人,往往并不是有了就无求,很多时候是有了还求,唯恐不多,一味滥求,有了一千万,还想要五千万;有了老婆还想要小三;当了市长还想当省长;名满中国还想声震海外。有句话叫做“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求来已经不易,千丝万缕,求来那就太伤脑筋了。所以就手段花样百出,费尽心思,茶饭不思,一个劲的求,人生苦不堪言。
细想想中国那些词语,当真是照着人性变化而发展的,最开始,无求的意思是没有就求,后来发现求到了会惹人烦恼,便说“人到无求品自高”。又发现求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于是又劝人“知足常乐”,就是不要太过分,追求的太多就会痛苦悲惨,那不跟无一样了吗?所以求得差不多就得了,求得太多,拥有的太多,按照天道,无既然能生有,有当然会变无。虽然天高任鸟飞,可是几千年前人们就发现了,飞得太高也不好,《易经》乾卦的上用就说了“亢龙有悔”,就是龙飞得太高了就会有所悔恨,龙飞得高了都不好,鸟算个什么东西?天再高也不能没边际的飞吧。
再看这个“求”字,无求二字,无在求的左边,“求”的左边那只眼睛是没有眼珠的,意思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可以求,但是不要太过分,右边那只眼睛满了就行,要是两只眼睛都有一点,那就不是求了,什么都不是,那就为天道所不容,终究要灭亡,即便不灭亡,那也得像达尔文所说的那样得淘汰,东方西方同是一理,都容不下太满的求。
人到无求品自高,这句话不是要人如何无求而提高品格,而是教人如何把握求,如何把握人生的追逐。
把握好了,品格自高,把握不好,就算你无求到了一穷二白连裤头都没得穿,也没人说你品格高,只会说你不穿裤头光屁股活在世上,不但丢人现眼,而且窝囊无能,而且是个不要脸的大流氓,品格低得已经不能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