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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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一只猫,至于名字,还没有……

在哪里出生的我也记不清楚,只晓得那里黑漆漆的,潮湿的空气,还有些许个兄弟姐妹。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人,这种奇怪又可恨的生物。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人类的幼崽,一个女孩。

有一天,女孩看到了躲在猫妈妈怀中喝奶的我们,她一把逮住了我,把我从猫妈的怀中夺过,吓得我六神无主。不过,我慢慢地在女孩的臂弯里安定了下来,我好奇地回过头与她对望了一眼。一张瘦削的脸有着些许的雀斑,真是丑陋,一点毛都没有光溜溜的,哪有我们猫好看。饥饿的咕咕声使我想起我还没吃饱,我努力地想从她紧紧的臂弯里扒拉出去。越挣扎,她却抱我抱得更紧,勒得我就要窒息只能虚弱地叫着救命。

猫妈似乎是听见了我的声音,拖着疲惫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起了身。我的兄弟姐妹也因此跌落在泥地上不能再大快朵颐,纷纷向我投来了愤怒的眼光。猫妈踱着步向女孩走来,不停地叫唤着,恳求着放过我,却始终不敢太过靠近女孩。

女孩听见了猫妈虚弱的叫唤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似乎逃脱的曙光就在面前,我激烈地挣扎着,三条血痕出现在女孩柔嫩的手臂上。女孩吃痛地叫了一声,疼痛使女孩发起了狠,她抬起了脚奋力向猫妈踹了过去。“轰隆”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昏暗的天空,随后下起了瓢泼大雨。猫妈倒在了泥坑中,污泥和早已发黑的血污在雨水的打湿下浸染了她曾经那一身雪白柔顺的毛发,猫妈轻声地呻吟着,目光却依旧直直地盯着在女孩臂弯中的我。

哀嚎着,抓挠着,撕咬着,我终于挣脱了女孩的牢笼。刚下地,却又再次被束缚,猫妈的身影渐行渐远,消逝在远方 ……

人类,这就是人类吗?

“快把这只野猫给我扔出去! ”

“不要,不要,我就是要养,我就是要养! ”

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屋子,里屋传来女孩与她母亲阵阵的争吵声。我环视着这陌生的环境。目光落在了一把破旧的藤椅之上,岁月已冲掉了它原本的颜色,让它变得黯淡无光,那藤椅上的一条条划痕,拼凑成了一幅神秘的画。沿着藤椅向周遭看去,斑驳的墙皮耷拉在那儿,仿佛那最后一点的粘连也支撑不住它的衰败。微微抬起头来,天花板的角落处墨绿的霉斑缠绕在发黄的墙面上,交织,不断地交织与覆盖。最后目光落在了布满灰尘的相框上,那是一张结婚照,发黄的相纸却还是能依稀看到那是一对男女,女人甜蜜地依附在男人的怀中,男人深沉地凝视着女人;女人带着头纱,穿着婚纱,带着戒指和耳环,男人笔挺西装,手腕一块闪闪的表。也就这就是这件屋子的男主人和女主人了。

“嘎吱”,木门被推开,打断了我继续观察的目光,我警惕地蜷缩在一团,眯着眼打量着走进屋内的陌生男人。一套皱巴巴的西装从他的身上脱下放在了藤椅之上,露出了泛着汗黄的假领子。他是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是一个落魄的教书匠。这是之后我从茉莉小姐那儿得知的。噢,茉莉小姐也是一只猫,是一只纯种的波斯猫,拥有着一双迷人的眼睛,如同大海般深蓝的眼眸中总是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冰冷的水门汀使我不禁打了个喷嚏,男人好奇地张望着最终发现了躲在在角落里的我。“小把戏,侬是哪能来额,冷着了是伐?(小东西,你是哪里来的呀,冷着了是吗)”说罢,他便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条手绢擦试着我的毛发。那是一双大手,说不上细腻却骨节分明,指甲中还夹杂些许白色的粉末,传来阵阵暖意。

“死人,侬在做撒?尬腻心的野猫,快丢出去!(死人,你在干嘛?这么恶心的野猫快扔出去)”

伴随着尖锐的声音,气势汹汹走来拽着男人的耳朵的是一个女人,她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她的颧骨出奇得高,也许是并未见过太多的人,一对薄如纸片的嘴唇上下翻动着好似永动机一般喋喋不休。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耳垂上的水晶耳链闪闪发光,却与她那一身的补丁的破衣服显得万分格格不入。

“侬听到了伐,阿拉囡囡要养这个野猫,个哪能可以呢,这么脏,要是生毛病了哪能办?再刚(说)了啊啦哪来的钞票来养个野猫!”

男人轻轻地把女人的手从那只涨得通红的耳朵上拿下来,那幅敦厚老实的脸丝毫不见一丝怒意,温柔而又低沉的声音传出,“囡囡想养就让伊(她)养好了,侬老早屋里厢(你以前家里)也养过 一只猫,野猫好养活,给它吃点剩菜剩饭就好了。”

“就晓得爸爸最好了。”女孩从里屋走出一把抱住了男人,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尽管稚嫩的笑脸还挂着泪痕。

女人一把拉开了女孩,把她关进了里屋,伸出因为劳作过度的缠着绑带关节粗壮的食指,指着男人便开始破口大骂,“侬还敢讲,吾当初瞎了眼哪能会得看上你,过这种苦日子,侬要钞票没钞票,还不如三六九……”

我抬起头又望了望那张布满灰尘的相框,究竟是什么才能把相片中那个温婉的少女变成如今粗鲁的女人,是什么又改变了那个曾经精神奕奕的男人,落得如今这般田地。看着屋中争吵的那对男女,我才发现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窗外,雨水拍打着树叶发出“啪嗒”的声音;屋内,是女人尖锐的责骂声。一阵阵虚弱感使我分外疲惫,我慢慢地闭上了双眼。我知道我要在这间屋子安定下来了……

2

我就算是在这家住下来了。

男人似乎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我很少与他见到面。他一从学校回来,就钻进里屋,几乎不出来了,好像非常用功。实际上,他很爱睡觉,口水还常常拖到摊在面前的书本上,每次读了两三页书他就睡着了。他患有严重的胃病,皮肤有点发黄,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可是,他的饭量却不小。每次一吃完饭,他就喝胃药;然后翻开书;读上几页就打盹儿,口水流到书上,这就是他每天晚上的必做课程。我觉得当老师真是太舒服了,可按主人的说法,世界上最辛苦的就是教师。每当朋友来访他总是要发一顿牢骚,为教师叫屈。

和人类住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观察他们越是仔细,我就越是觉得他们是任性的。尤其是女孩,她总是想尽办法拿我开心,有一次甚至把我塞进了书包里,差点没闷死我。女主人也不例外,前几天,我只是在木门上轻轻磨了磨爪子,她就大发雷霆,就拿着扫帚追着我满屋跑。后来我也认识了我们猫族的几个成员,相比较后,觉得我们猫类比人类要通情达理得多。

这家人和好几户人家共住在一幢石库门的房子里,出了院便是四通八达的弄堂,我常常在这儿晒太阳,吹风。

一日傍晚,我吃完晚饭,便向弄堂走去,走到我常趴下吹风的大树,只见树下一只大猫沉沉地睡在草垛中,它是一只黑猫。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洒在它的身上,它那亮闪的茸毛熠耀生辉,好像燃起了一团火焰。它体形雄壮,比我整整大了一倍,整一个猫大王的风范。我谨慎地站在它的面前。猫大王忽然睁开了它那比琥珀还美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我,问:“你是什么玩意?”口气很是粗俗嚣张。 “我是猫,是……是那栋三楼教师家的。” 我战战巍巍地回答。“猫,你也算是猫,难怪,看你瘦成这副德行。”毕竟是大王,口气是这般的大。

“你又是谁?”我不禁问道。

“俺是隔壁街警察三六九的老黑!”大王傲慢地抬起头,蔑视地看了我一眼。三六九只是个巡警却时常借着抓壮丁的借口调戏各家寡妇,家里那位女主人就曾和他眉来眼去时被我发现过。三六九家的这只黑猫更是街坊邻居无人不知的恶猫。因为生在三六九家,才光是长得强壮,却毫无教养,因此没人愿意和它交往。

“警察和教师哪个更有文化?”为了不能总是被它压一头,我就考考它。

“当然是警察!你没看见你家主人吗,瘦得只剩下骨头了,一看就不是什么有文化人。”老黑说道。

“可是我家主人有知识啊,认识很多别人不认识的字啊。”我反击它道。

“知识顶个屁用,能当饭吃吗,呆瓜。”老黑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转头便走了。

从这天起,我就成了老黑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一天,我和老黑像往常一般躺在那棵大树下聊天。它用惯常嚣张的口气问我:“到现在为止,你捉过多少只老鼠?”说到头脑和智商我自然比老黑高上不少,但论体力我可比不上吃香喝辣的老黑。

“说实话,我还没动过手。”我难为情地说,然后又问它。“老兄那么威猛,你抓到过多少?”

“也不算多吧,也就三四十只。”老黑得意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一百只老鼠我抓那都是没啥问题的,就怕碰到刺猬黄鼠狼这些个王八玩意。”

“为什么呀?”我顺着它问道。

“有一次,我碰上一只刺猬,它没比老鼠大多少,我心想只要我一使劲就能抓到它。”老黑转着它那双大眼珠子说。“可没成想,它缩成一团,刚用爪子拍它一下,就被它身上的刺扎了个狠,自此以后我看到刺猬是又恨又怕。”

老黑皱着眉,叹了一口气,“想 一想也真没意思。我们拼命捉老鼠又有什么用呢。捉到的老鼠, 还不是让主人拿去卖钱了。人呀,其实就是体面的强盗。”

看来这个没有文化的老黑也明白一些道理。

三六九家的老黑后来变成了跛子,听说是在偷小黄鱼的时候被发现,被鱼贩子拿扁担打折了腿。它那油得发亮的毛也渐渐褪色, 脱落了。尤其是,它变得萎靡不振了,体格也在恶化,那对比琥珀还美的眼睛布满了眼屎。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它时的样子,它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便拖着身子走了。

到了年底我也没见过老黑的身影。

我有些难过,打定主意不去偷吃也不去抓老鼠。成天在家和弄堂里睡大觉,也许是和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染上了人类的恶习。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长胖,虽然我还是没有名字,但我还是要在这个家继续待下去。

3

转眼就到了新年,我的生活也发生了些变化。

大年三十前夕,主人收到了一张来自他学生的新年贺卡,说是邀请主人去她家做客,感谢主人的悉心教导使她拿到了一份好成绩。说来也是奇怪,主人这么一落魄的教书匠竟然也会有人来感谢他的教导。我爬上书桌,嗅了嗅那张贺卡,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娟秀的字迹使我这只猫也赏心悦目,看来这是位有文化的小姐。

主人收到这份贺卡之后,竟然破天荒地开始收拾起自己来。也不顾女主人的责骂,翻箱倒柜地找着合适的衣服,终于从衣柜底找出了一件像样的长衫。穿上这件衣服的主人颇有几分儒雅之士的感觉,对着一面模糊不清的镜子照来照去。人,怎么比猫还臭美,人哪里有猫美呢?

随着鞭炮噼里啪啦地喧嚣了几个晚上,我也终于能安心地睡觉,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害怕被惊醒。也不知道人类怎么想的,发明这种东西来折磨人还折磨猫,真实搞不懂人的心思。不过过年还是很不错的,我在我猫生中头一回尝到了鱼的滋味,真是销魂入骨呐。

年初四,也终于到了主人赴约的日子了,女主人竟然破天荒地没有询问主人要去哪里去干什么。我好奇地望了女主人一眼只觉得她最近貌似是年轻了一些,好像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一样。我毕竟只是一只猫,关心那么多干嘛,女主人再怎么变她也还是那个刻薄的女人。

主人拿清水好好洗了把脸,捋了捋那乱糟糟的头发,对着镜子照了几番,自认为少了几分老气,带上了用当掉那块表的钱买的礼物便出了门。我悄悄地溜出了门,跟踪着主人,指不定还能蹭吃到不少好东西。也不知转了多少条街,穿了多少弄堂,终于走到了那户人家。

真是气派啊,那竟然是一幢花园洋房。外围的高高的铁篱像是守卫一般戍卫着这块世外桃源。跳上最近的一棵树上,深吸一口气,樟树的芬芳从远处飘来,沁人心脾。远远望去,常春藤盘绕着那位于中心的洋房。在洋房的后面是一个小型花园,郁郁葱葱的小树林,成片青草随着微风摇摆。要是我也能住在这个地方就算把我主人卖了我也会毫不犹豫的。

我从树上跳进了这座花园小城中,细细嗅着其中的芬芳,我竟闻到了一丝久违的鱼香。这勾起了我的馋虫,咽了咽口水,我便向着香气的来源进发。躲过了几番巡逻的护院,我找到了我梦寐以求的香味来源——厨房。“刺啦刺啦”热腾腾的酱汁往盘中的鱼倒去,那股香味使我蠢蠢欲动。厨师刚转过身,我便从通风口钻去,刚准备奋力一扑抢夺盘中鱼。女仆发现了我,一把抓住了我的脖子扔到了窗外。没过一会儿,我又溜进了厨房,很快又被女仆扔了出去。我真的是恨透了这个女仆。

当我准备再次溜进去时,那个万恶的女仆又一次抓住了我的脖子,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把我扔出去而是向着那间洋房走去。我被提着进入了富丽堂皇的客厅,我一眼发现了坐在真皮沙发上的主人,主人的对面是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和一个清新脱俗的小姑娘。“老爷,这只野猫三番两次想翻进厨房偷吃,是把它扔到屋外的垃圾桶吗?”主人转过头来吃惊得发现女仆口中的野猫竟然是我,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正犹豫是否要开口把我救下,一个清脆的声音解救了我,“把它留下吧,它也怪可怜的,爹地。”

“我宝贝女儿都开口了,那就放它条生路吧。”富态的男人开口道。

“实在是抱歉,这只猫是我家的,我也不知道这畜生怎么跟过来了,给您添麻烦了。”主人涨着通红的脸低着头道歉,顺带又狠狠地剐了我一眼。

我终于重新拥有了自由,免得主人生气了要把我扔了赶忙跑出了屋子。正准备好好喘口气,我竟发现了在城隍庙里交的老朋友茉莉小姐。看见茉莉小姐端坐在走廊上,颈上戴着一副崭新的项圈,项圈上还系着铃铛。她的脊背圆圆的,多美呵!我心神不定地望了她好一会 儿,摆动前爪,低声喊道:“茉莉小姐!”

茉莉小姐跳下走廊,说:“哎呀,先生你怎么来了!”我还没有名字,只有茉莉小姐尊敬我,叫我先生。

“你打扮得真漂亮呀!我家主人来这里做客,原来你是住在这里啊。” 我听到先生这个 称呼,高兴得连声向她道新年好。

“是小姐去年年底给我买的。” 说着,她把铃铛摇得叮当响。。

“看来,小姐是非常喜欢你呀!”我想起自己的身世, 不禁有些难过。

“是啊,她拿我当她的孩子看待。”茉莉天真地回答。

“你家小姐,一定非常高贵吧?”我问。

“是呀,她自己也常常讲,她出身在一个高贵的人家。” 茉莉认真地说。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呢?”

“听说她是教育局局长的女儿。”

我仍然不懂“教育局局长”是个什么东西,点了点头,说:“总算明白啦!”

不过,说来也怪,只要跟茉莉小姐说上几句话,我的心情就变得舒畅起来,而且把刚才偷吃被抓留下的不愉快都清除了。

与茉莉小姐告别后,我在厨房乘人不备偷吃了些也总算是没有白来。夜幕慢慢降临,主人在女仆与管家送别下离开了这幢洋房。主人喝得有些微醺,枣红色的大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时不时还发出爽朗的笑声。

人呐,还真是奇怪。

4

自从知道茉莉小姐的住址后,我再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蹲守在城隍庙等待茉莉小姐的身影,而是时不时地跑去那幢花园洋房去看望她。也许是经常与她期会,有时在梦中也能见到茉莉小姐的身影。猫,还会做梦?人都会做梦,像我这种高贵的猫当然也会做梦啦。

年味渐渐消退,仿佛一阵风飘过,不带走一片云彩,但餐桌上的鱼肉却多了几分,再也不是往日的清水挂面。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在那次拜访后发生的,我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于我这么一只猫来说,伙食改善了也没必要去深究那么多。

生锈的挂钟无力地敲响了十次。我看着水仙花儿渐渐地凋谢,觉得万分没劲,便出去看望茉莉小姐,毕竟茉莉小姐才是那朵芬芳的花儿。但是去了几次,都没有见到她。她应该是陪她主人出去了吧,我暗暗安慰自己。终于,我从女仆的对话中得知她原来卧病在家。我悄悄潜入茉莉的家中,躲在洗手间一旁的花丛中,正听到茉莉小姐的主人和女仆的对话:

“茉莉,吃饭了吗?”

“没吃,什么都没动。我把她抱到火炉边躺着,那边儿暖和一些。”女仆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口音的上海话说道。我听了这几句话,我真羡慕茉莉小姐啊,这哪里是把她当猫对待了,简直就是把她当成人来伺候了。

“茉莉,最近又不大出门,怎么会染上风寒的呢?”小姐又问到女仆。

“原来您不知道啊,茉莉最近和一只野猫交了朋友。”女仆仿佛是在说窃听到的国家机密一般得意洋洋地说道。

“野猫?哪里来的野猫?”

“就是上次来家里拜访老爷的那个穷教书匠家的那只又脏又臭的公猫。”

“那个穷教书匠啊,要不是他比其他的那些个老古董聪明些给我改成绩,我才不会让他来我家里呢,就他买的那些个破糕点还比不上家里佣人做的呢。”茉莉小姐的主人不由自主得撇起了嘴,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可不是嘛?那样子的主人,不养那么只野猫才怪了。下次要是那只野猫敢再来,我一定打折他一条腿。”

“一定得揍他!就是他让我家茉莉生病的。”

这主仆俩聊得正兴,却也未免太过分了也太冤枉我了,竟然称呼我是野猫,我好歹也有人养。还是没有见到茉莉小姐,我悻悻地回了家。

我刚跳上窗台,便听见刻薄女主人厚重的喘息声,时不时还发出“嗯……嗯……”的声音。我窗外探出个脑袋向屋内看去,只见女主人竟一丝不挂地趴在一个赤膊男人的身上。低头望去,那男人的脸上有一道伤疤,是三六九,只有三六九的脸上有这么一道伤疤。

屋内弥漫着一股淫靡的气息,“哪能尬快就结束了,你尬没用啊啦。(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你怎么这么没用的啊)”女主人娇羞地拍了下三六九黑壮的胸膛。

“还不是因为你老公就要回来了,我这儿快点结束嘛,要不然怎么的你也要哭着喊着叫我哥哥。”三六九沙哑的声音好似拧开生锈的水龙头一般。

三六九的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到铁门转动钥匙的声音,床上的两个人顿时惊慌失措。“一定是那个穷瘪三回来了,你快找地方躲躲。”女主人一把拿起衣服往身上套,一边匆忙地对三六九小声说道。三六九抓起衣服就向床底钻去,我也从窗台跳下进了屋。

“侬哪能尬快就回来了,哪能今朝没事体,放假啊,钞票带回来了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今天没事做啊,放假啊,钱带回来了吗)”女主人的脸上还带着未消退的潮红却依旧心虚地趾高气昂大声地对主人嘲讽道。

“嗯,今天学生出去春游,我就早回来了。”主人诺诺地回应道

“侬面孔哪能尬红,是不是生毛病了?(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主人看着面带潮红的女主人不禁疑问道。

我猛得一惊,突然想起床底下还有我从邻居家偷来的小鱼干,可不能让三六九那个王八玩意给我偷吃了。趁着他俩聊天之际,我偷偷从门缝溜进了内屋。刚进屋内,就听见床底传来西西嗦嗦的声音。往床底探去,一对铜铃般得大眼与我四目相对,眼神中散发出一丝狠戾。我刚想转身逃窜,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尾巴,把我拖进了床底。我吃痛得大叫了一声,抬起前爪便向他的脸上挠去。

“册那,宗桑!”三六九凶恶的脸上又多了三条血痕,那只手也从我尾巴上松开从而捂住了他的脸。

“里厢是撒宁,哪能会得有男人的声音?(里屋是谁,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主人一把推开了纠缠着他的女主人冲进了里屋。尾巴上的束缚不再,我也顾不上我的小鱼干一溜烟就从床底跑了出去,正见主人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主人似乎联想到些什么,气势汹汹地掀开了床单向床底望去,主人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连连向后倒退瘫坐在水门汀上。他的脸好似京剧变脸一般,刚才因为血液冲涨面部的通红又如潮水一般退去,只剩下病态的惨白。主人呆呆地望着望着那张床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三六九慢慢悠悠地从床底爬出,穿上那一套积满油灰的警服,戴上了皱巴的警帽。警帽上那象征正义的警徽在阳光的余晖下闪闪发光。三六九径直走出了屋子,好似是在他自己的家中那般闲庭漫步。

女主人见到三六九的出现,好似一只斗败的公鸡,一下又惊慌失措刚想出口解释些什么,却被三六九那张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的嘴吻住,说不出话来。

“亲爱的,我有空再来,再会(再见)。”三六九摆了摆手,便走出了家门。

屋内的空气好像凝结了一般。我悄悄地跺着步走出了里屋,抬头却看见墙上的那幅结婚照,那时的他们笑得多甜蜜啊……

5

生活就如在平静的湖面投掷了一块石头,泛起阵阵涟漪,又恢复平静。

再也没有女主人拿着扫帚追着我打,也没有那个女孩的欢声笑语,这间挤满了三个人一只猫的屋子,只剩下了我和主人,显得空荡荡的。墙头的那幅相片也被主人束之高阁,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主人似乎转了性一般,原先滴酒不沾、准时回家的男人却回来越来越晚,每每回来便是深夜还带着一身的酒气,“砰”的关门声总是吵醒我这只猫还让不让猫睡了。主人的胃病似乎也越来越严重,也许是没有人帮他熬药了。他常常在厕所里一呆便是三四个时辰,常常被邻居抱怨,小孩子都笑称他为“茅厕先生”。

也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么一个人如此消沉,对于我一只猫来说,实在是太过复杂。最近,我开始运动了。谈到运动,也许有人嗤之以鼻“猫也会运动”之类的话,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我不管怎么运动,怎么拼命干,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奖赏,所以我宁愿进行一些有技巧的运动,消磨消磨时光而已。我想了许多花样玩儿: 从厕所的屋檐跳到屋顶上去呀,四只脚同时站在屋顶的瓦上呀,在晒衣服的竹竿上走呀——但因为竹竿太滑,经常掉下来。再来就是从孩子们身后突然扑上去,吓他们一下,我因此也挨了不少的打骂。另外,我还经常用爪子撕主人的书皮也是我的一项运动,然而这是一项很危险的运动。主人一旦发现,我就免不了挨一顿毒打。总之,这些运动对我都是没多大好处的。

然而我最喜欢的运动还是出去看望茉莉小姐,毕竟茉莉小姐的病情才是我最关心的。连续好几个月,都没有见到茉莉小姐。于是,我绕道来到了茉莉小姐的家中。四周一片寂静,连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忽然,我听到房间里面有人在说话。

“已经做好了吗?”是老爷在和女仆对话。

“回老爷,已经办妥了。”女仆回答道。

“那有去让静安寺那些和尚做法事吗?”

“那些个老秃驴刚开始说只给人做法事,我一拿出几张票子,就立刻答应了。”女仆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快去佛坛给茉莉上柱香吧。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我突然觉得茉莉小姐出大祸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只木雕的猫。

“真是太可惜了,我花大价钱才从西洋人那里买的,怎么一个伤风就去了呢。”

“要是李大夫愿意给开一些抗生素给她吃,也许就不会这样的。”

“这世道真是不合人意。像茉莉这样漂亮的猫要早死,那些丑陋的野猫,像教师家的那只脏猫却活着,到处害人……”

“要是办得到,真想让我们小花活着,让那只野猫去死。”

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似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不过,要是我能换回茉莉的生命,那我也是愿意的。

富态的老爷和女仆的声音渐渐消散于天际。我悄悄地摸进了佛堂,佛祖捏花而笑,香灯昏黄,寂静的燃烧。茉莉的照片树立在桌上,檀香袅袅而起。茉莉走了,留给我的只有一抹残存的微笑。我跳上桌,轻轻地抬起前爪触碰着相片里的茉莉,却只有一丝冰凉。

“茉莉,你只是去了个很远的地方是嘛,我想你再叫我一声先生。”我轻声地说,就如同情人相拥时在耳鬓诉说的蜜语,缓缓地道,“今生缘浅,来世,我们再续。”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冒出这一番话来,只是曾听主人在屋里喃喃自语过。

茉莉小姐死后,听说那家的小姐又养了一只花猫代替茉莉,叫做百合。可那毕竟不是茉莉,不是那只会称呼我为先生的猫,不是那只会窝在我怀里静静歇息的猫。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幢花园洋房。

老黑走了,茉莉小姐也走了,我最近一点儿也不想出门,总觉得这个世界很乏味。我几乎像主人一样懒惰了。

自从女主人走后,每每主人出门总有不少街坊邻居指着主人在一旁窃窃私语,曾经总是热情打招呼的小孩们现在也寥寥无几。主人也总是黑着一张张脸,往日的和煦的笑容,只剩下嘴角向下的一丝苦笑。

与往日不同的是,主人没有再出去喝酒,而是提着两罐酒回到家中喝。屋内的整洁不复存在,满地的纸团,墨水滴落在水门汀上散落成一朵朵墨花。主人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地上,长褂口袋的一角露出一物件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我蹑手蹑脚的走到主人的身旁,好奇地看着主人口袋中的那一物件。

那是一块表,它不是被当掉了吗,难道主人又把它赎回来了?这可要花不少价钱呢,平时抠门到上厕所时要用几张纸都要精打细算的主人竟然会把它赎回。“哗啦”,表随着主人的一个翻身从口袋中掉落在地上。表壳的背面似乎刻着一个字,靠着点点月光我勉强从那块锈迹斑斑的表壳上刻的是一个“玉”字。平时那些个街坊邻居和女主人聊八卦时总称呼她玉姐,我这才明白这块表是女主人送给主人的。

我看着酩酊大醉的主人,我莫名脑海里想起了茉莉小姐的身影。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生活了一年多,成了一只见多识广的猫。我虽然只是一只猫,也懂得万物不免一死这个道理。主人迟早会因为胃病死去;茉莉已经离我而去……。我们猫儿要是不提防着点,肯定也会死去。多可怕呀!想到这里,我感到闷闷不乐。世人常说酒解千愁,那我为什么不去喝点主人的酒,轻松轻松呢!

我把舌头伸进主人的杯子里,巴答巴答地舔起来,真苦呵!喝了几大口后,奇迹出现了,我的舌头不麻了,心里空荡荡的。我又把舌头伸进了杯中的剩下的酒中,顺便又把洒在桌上的酒用舌头舔进了我的肚子,使它干净得像用抹布擦过一样。

渐渐地一股暖意遍布全身,世界竟开始天旋地转。我摇摇晃晃地跳下了桌,向屋外走去,什么也没能阻止我的脚步。忽然听到“噗通”一声,等恢复知觉时我发现我掉进了一口井中,我浮在水面上,想要划动我的四肢,一阵阵无力感传来。我挣扎着,想要爬出去,井壁的苔藓让我的爪子抓不住壁缝。看来我是爬不出去了,永远只能漂在水面上了。

渐渐地我好像看见了茉莉小姐,又好像见到了主人,也许都不会有人发现我不在了吧。我好似一只大鸟,朝着遥远的星空飞去,飞进了那个不可思议的世界。我死了,死后才得到了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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