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一)墨白

一个庄子不知道住了人老几辈子,没有人知道来历。一个“老”字,道尽了天地洪荒与岁月沧桑。位于子午岭林缘区的金村乡却叫了一个村子的名字,而它辖区里的老庄村是一个深度贫困村,已于去年脱贫摘帽。


现在的老庄村由原来的洞子,老庄两个村合并而来,也才七个村民小组,二百五十余户,七百一十三人而已。不大的乡镇、不大的村子里竟然隐藏着一个拓(tà)桥镇的秘密,我查阅了所有我能查阅到的有关资料,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的记载。村子里一些上了年龄的人总会津津有味地给我诉说着拓桥镇的热闹和繁华,当时在陕西商洛等地特别有名气,但本地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已经不多了,也只有在这时,我在那些诉说者的脸上才会看到了少见的神采与自豪。一位王姓乡约的后人领着我去寻找当年拓桥镇的遗迹,村部向下不远处一个被蚕食不大的土台,当年就是在上面用几根粗麻绳拓着一座木板桥供过往行人及商贾通行的桥,搭桥镇的名字也由此而来。而另一边早已空空如也,什么也看不见了。当年的集市和贸易场所抑或被平整为土地,抑或废弃坍塌……也都淹没在历史的风尘中了。

在过去大凡人群密集的地方必然有寺庙,拓桥镇集市的后山上因有寺庙便栽满了柏树,故称柏树山,更有个别长得硕大无朋且遮天蔽日的已是自然而然的景致了。曾有第成福老汉给乡约后人讲,每年过会时羊肉锅就会沿着硷畔支了一溜溜,同时也会丢失几个女人,寺庙与后山地道相通,这些丢失的女人皆被寺庙和尚图谋劫持。后有精明的衙门人物乔装打扮成货郎客,见寺庙和尚会购买女人物品,这才真相大白便火烧寺庙一举捣毁地道,在这熊熊烈火中寺庙连同拓桥镇一起灰飞烟灭了无踪迹了。


      二

在老庄村部后面废弃窑洞的平台上,一座座废弃的窑洞似一双双乌黑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沧海桑田的演变以及铅华洗尽的落寞。这里原来是老庄人生存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院落相连,层次错落。有些窑洞到现在依然完好,门窗俨然,好像主人并没有离去,而是去了田劳作;抑或是去街上赶集或是去走了亲戚;有些窑口坍塌,只留下一条缝,让人遐想里面的光景;有些山墙塌去半边,但窗户紧闭,里面残留下当年贮存粮食的掌囤腐朽无状;有些窑洞索性什么也没有,山墙也不见了,站在外面一览无余,也不知道当初的人是怎么在里面生活的;窑洞和窑洞之间的窑面上,残存着或圆或方的养蜂痕迹。有些院落的院墙更是无迹可寻,有些只剩下残垣半壁,院落里荒草丛生,多年已无人走过;下面还有几处地坑院里的窑洞窑口、窑面,山墙都用青砖漂砌而成,门楣上面还写着“和为贵”“勤致富”等字样,估计也都是当时的殷实人家,才会有这样闲雅的追求。这些院子里的生活离开时,有些东西被带走了,有些自己消失,还有一些因为残缺,挪移了位置,已经不知道当时的用途。


上平台的土路也是当初行人的大路,一位禄姓人家的窑洞到现在还被应用着,院墙用木栅栏围成,里面用来养羊,门外树上拴着一只狗,见有人来狂吠不已,使人不得靠近。还有张姓、段姓两家的窑洞用来养驴和养牛,最迟搬离窑洞的人家也已有十年之久了,人走了,牲畜在窑洞里的日子还在继续着,每天日出而出,日落而归,在为即将告别窑洞做着最后的挽留与缅怀。也只有在这条少有人迹的土路上才可觅的村庄最初的气息和景象。

平台崖畔曾长着一颗二百余年的老榆树。我曾在三年前专程前来寻访过,但那棵古树树身已空,只剩下半边书皮给古树树冠供给着养份,艰难存活。树身沧桑虬曲,被风蹂躏的向前倾斜,似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被生活摧残的腰肢即将匍匐倒地一般。我们为古树拍下了弥足珍贵的照片,且有文友写就了这棵老榆树的文章。树下放着一个形似动物脊背的木凳,也不知平时会有谁来坐,在树下即可看到下面人家红色的房顶,连成了一大片,似乎一下子就进入了两个不同的年代。可惜那次来我们并没有了解多少有关古树的故事和秘密,这次我再来最先挂念的便是那棵老榆树了,似见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还未去看,村支部书记老唐就告诉我,我把他们的老榆树给写死了,犹如晴空霹雳让我心中怅然若失,带着遗憾和愧疚沮丧的去看望老榆树。老榆树只留下了半截树桩在寒风中戚戚,就连那个形似动物脊背的木凳也不见了,狗还在,我无语……时隔不久我听闻老榆树是在它后面背山上的三座古墓被盗后才死掉的,我不知道这些事件本身有没有关联?老榆树死掉了,我才了解到老榆树之所以只剩下半边树身,是因为当年“马回子”经过时,在树下生了一堆火烧去了半边。老榆树死后,伐倒之后从树身上取出了好多子弹壳,在对面山上就是九岘的西洼,当年的西洼战役就是从这里打响的,这两件事算作是我对老榆树迟来的追忆。我不知道老榆树为啥要委屈地活着,我知道实在活不下去了,树就会死掉。也许死掉是老榆树最后的一种活法。三平道川是一条平坦狭长又逼仄的川道,道路未修通之前曾有谚语:“平道川,溜溜尖,一双花鞋(hai)没处穿”。我每次到老庄来都要经过瓦窑,兰庄两个村落,每个村落地形地貌大致相同,住宅方式都在阳面宽阔平台来建造房屋。当下各村也都响应国家住房标准和要求,特别是针对贫困户开辟建造的若干居民点,更是统一规划,集中连片,即整洁美观,又方便了群众生活。一条小溪在大路右边相伴而行逶迤而上,隆冬时节小溪冻成了一条白色的玉带在沟渠里蜿蜒,小溪并没有名字,但在兰庄村却有一个平道组,兰庄驻村的朋友带我去询问原来的老支书,老支书说平道组这里的川道是整条川里最为开阔的地段,平道川的名字就来源于平道组。这三个村由于毗邻关系,因此通婚频繁,亲戚众多,到最后基本全都成了亲戚。你若要到平道川里骂一句话,那是骂不出去的。而又以老庄村最为狭长,东西跨越二十五公里。当然老庄村部肯定是老庄的行政中心,但我从老庄各组的名字里猜测出最早给各组起名字的人必然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庄组人,不信你看,前台,姜台,下沟,沟里,老庄,胡洼,葡萄湾,名字里的自信和颐指气使无形之中就把老庄摆在了中心位置。最初的老庄村人口超过了一千多人,大多为外来人口,特别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由于老庄山大沟深,土地较多,政策也相对宽松,只要勤奋,随处在山上开辟一块地出来,就不至于会饿死,接纳了盘克,九岘,金村,湘乐,米桥,平子,正宁,环县,陕北吴起,陕南商洛等多地的逃荒人,收留下了若干难民,挽救下一个个鲜活地生命。待形式好转后这些外来人大部分又都迁户转走了,但还有一小部分留下来落地生根,开枝散叶,同老庄当地人融为一体,几十年的共同生活,在风俗习惯上已经和老庄人完全一样,但口音中还保留着各自淡淡的乡音。老庄人说起这些事情时,口气中并没有多少埋怨,平静而缄默,如同四周的大山一般无声。老庄由于地里条件限制,随着外出务工和姑娘出嫁,小伙上门,媳妇外逃等多个原因,以及一些人在外购置了房屋,全家户口迁走,因此形成了老庄人口严重减少的主要原因,而且愈演愈烈,本地青年若要讨得媳妇已不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了。唐支书给我粗略的算了一下,近几年招到外面的上门女婿有十八人;招出去和人家生活了几年且有了娃娃仍旧被退回来的五人;媳妇跑了的十五人;超过婚期的大龄青年和一辈子没有结婚的二十二人,这里面有弟兄二人的,也有父子三人的。婚姻已经成为老庄男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更是漂浮在每个家庭上空随时可以下起倾盆大雨的一片乌云,不是今天你家遇上,就是明天他家遇上。没有媳妇就不要媳妇了吧,我去看一对兄弟,他们二人每天打着颠倒睡觉,而且每次去时总有一人在炕上睡觉,好像除了睡觉其他事都与他们无关一样。还有一个小伙子,不要媳妇只要车,谁也劝说不下,谈媳妇色变,买了车也无啥正经事可干,待几天风光之后又没有钱加油了,汽车也沦落成门口的一件摆设,接受雨雪风尘的洗礼和磨损。对不起,我不是要兜老庄的底,这就是老庄当下的现实状况。(未完待续)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