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龙川驿道的时候，眼前霎地一亮：灰白相间的驿道，顺着徽杭古道在青山绿水间延展，山是绿的，草是绿的，绩溪的水也是绿的，连那溪水边一两只缓缓移动的老牛，也染成了一幅抽象的山水画。长途的劳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空灵。我们高兴地喊出声来：龙川，我们看你来了！
绕过奕世尚书坊的的牌楼，我们一脚跨进龙川水街。
水街可用古色古香来形容。光滑的石板道是古的，弯弯的小桥是古的，经历风雨沧桑剥蚀略显发白的石阶是古的，那呢哝甜润的徽州方言同样是古的。古朴地道，原汁原味，描摹出了“绝版”的龙川水街。
水街宽不过三米，长却有千余米，沿街临河有避雨的古亭和长廊，其间还设置了一些雕花的条椅。朋友说，这叫“美人靠”，光听这个名字，仿佛就看到了垂柳底下花枝乱颤的美人的倩影。偶有妇童穿插其间，上下河埠。看见游客也不停下脚步，还是走自己的路，自有大家风范。
龙川河横贯在小村的正中间，此时正是枯水季节，水流滞涩，如鸟轻啼。沿着这条水街散步，眼前鳞次栉比的徽派民居群一幕幕移过，高翘的飞檐、斑驳的马头墙、厚重的石板路、粼粼的波光，民居高低错落倒映水中，与浣衣村姑的倩影相映成趣，让人不由想起那首古典小令描绘的“古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来。
放眼水街，牌坊矗立，祠宇昂然，流水潺潺，游人如织。灰色的墙门和木格窗户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显得特别的宁静而悠远。“泉从山骨无泥气，玉漱花汀作佩声”，我想起了宋代诗人杨万里游绩溪的名句，联系史志的记载：“播迁所至，荆棘初开，人皆古质，俗尚淳……殆有人世桃源境界”，觉得这龙川水街分明就是一幅粉墙黛瓦的山村水墨画。
跨过水街独有的高木长桥，我们来到了与奕世尚书坊隔河相望的龙川胡氏宗祠。
胡氏宗祠始建于宋，明嘉靖二十五年（1547），龙川胡氏三十四世孙、兵部尚书胡宗宪捐资扩建，是龙川胡氏尊祖、敬宗、睦族的场所。
宗祠门楼为重檐歇山式建筑，前后十六架斗拱，将三个层次、五个屋顶屋檐向前挑达一米多。前后八大戗角，成凤凰展翅腾飞之势，又称“五凤楼”。
宗祠仪门上画的是大唐开国功勋秦叔宝和尉迟恭两位大元帅。哼哈二将的传说倒也与各地大致相仿。特别有意思的是，仪门上端有四个突出的圆木，下端的两侧两个圆形石板相呼应。上面的叫“大有来头”，下面叫“门当户对”。
从仪门的侧门跨进来（仪门在重大活动时打开，供族中年高伦尊者出入），进入了宗祠的明堂。四水归堂，隐含了徽州人“暗室生财”的观念。明堂的上方是天井。天井长14米，宽11米。陆机有诗云：“侧闻阴沟通，卧观天井悬”，徽州民居的天井大致与这宗祠的天井相类，由屋顶四周坡屋面围合而成，形成一个漏斗式的井口。天井的作用，除了采光、通风、承接雨水之外，还将大自然融入院落，夜观星斗，晨沐朝霞，足不出户，人天合一。走在明堂里，有人大呼：“正是有明堂，大有明堂哇！”大家一齐笑起来。
走过明堂，我们来到胡氏宗祠的正厅，即所谓的享堂。这里是胡氏族人祭祀祖宗的场所。放眼望去，满堂皆雕，是大木作的所在。整座大厅由14根围粗1.66米的银杏圆柱与12根冬瓜梁构成屋架。柱基部分用枣木刻成莲花瓣托。回望身后空旷的天井，那矗立着的20根方形石柱勾勒出来的偌大空间与庄严肃静的享堂相连，一种心灵的震撼感油然而生。这有着四百多年历史的胡氏宗祠，正是正教化，宣伦理，尽孝情的物化表现，也是维护族人团结的纽带。
在享堂的西壁上，我们看到了立于清咸丰七年（1857）六月的一块禁碑。上面的内容大意为：龙须山为来龙出脉处所，不得开矿，不得私卖他姓，保祖坟而庇丁命。体现了胡氏先人保护生态的朴素情感。说到“庇丁命”，导游笑着说，这里的“丁命”指的是姓丁人家。据《龙川胡氏宗谱》记载，龙川的选址，据传是进士出身的风水大师赖文正所点。龙川位于东龙西风之间，乃龙凤呈祥的宝地。整个村落成船形，有龙舟出海之势。在绩溪方言里，“胡”“浮”谐音，要想船稳，必有铁锚。锚是丁字形的，于是找一户姓丁人家来龙川居住。胡氏请来一户姓丁的穷苦夫妻。胡家将一些山与田分给了丁家，让他们也过上与胡家一样的好日子。说来也怪，丁姓人家在这里已过去了24代，代代单传。在胡氏宗祠背后不远处，有一座丁家祠。我们来到这里，发现这里门槛很高，但天井矮小。朋友戏说这里暗含“明升暗降”之意。正厅写着“帮家之光”四个大字，有意思的是，“帮”字那一撇未出头。意为帮人不要帮出头，一旦喧宾夺主，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在胡氏宗祠的正厅，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些荷花槅扇。槅扇有128扇之多。东西两序的20扇高3.68米的槅扇，以荷花为木雕主题，辅以鱼虾、螃蟹、鹭鸶、飞鸟等，将祠堂装点成荷花世界。令人玩味的是，这些木雕有着特有的寓意。比如，以荷配螃蟹，意为“和（荷）谐（蟹）”，以荷配鸳鸯，意为“和美”，以荷配大虾，意为“和顺”，以荷配青蛙，意为“和鸣”（一蛙鸣之，众蛙和之），以荷花配两只飞翔的鸟雀和小金鱼，意为“和气生财”，以荷配鳜鱼，意为“和（荷）为贵（鳜）”，以荷配鹭鸟，兼有芦苇，意为“一路连科”。于是有人叹曰：称绩溪为和谐之源，文化名城，实不为过呀！
从胡氏宗祠出来，我们又参观了几家民居。印象最深的是徽州民居的正厅，常常摆放着一张六条腿的圆桌。两旁各摆四张太师椅。这圆桌由两张半圆合拼而成，平时是一分为二，东西摆放。原来，徽州人经常外出做生意，圆桌分开则表示主人不在家，不得随意来串门；合则表示主人回来了，可以来家走动，主人也热诚欢迎你的到来。
我们就要离开龙川了。夕阳西下，古道西风。回首望去，矗立龙川河边的奕世尚书坊在夕阳的余辉里正默默地叙说着那位民族英雄的不朽功勋。胡宗宪完成了前任没有完成的抗倭大业，却因政治斗争而瘐死狱中。他在狱中的墙壁上留下了“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悲壮诗句，走完了他年仅54岁的辉煌人生。“功在社稷，泽被东南”，各地纷建祠宇来纪念这位抗倭英雄，他永远活在了人民的心中。
想起来时在龙川第一站紫园的照壁看到的一副对联，觉得与眼前之景颇合，不禁大声吟哦起来：无富色，无贵色，无学问色，方为士品；有书声，有织声，有孩儿声，才是人家。
（2016年2月19日改稿于桃花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