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是只狐狸。她来的时候，周围精怪只当这是不知打哪来法力微弱浑身是伤的野狐狸，比她强的小妖怪常常欺负她，可怜她的精怪也会给她分享一些小道消息：哪哪的妖怪杀人之后被收走炼丹啦，谁家姑娘长得漂亮被抢走当媳妇去啦，不归山狐族丢了一个九尾狐族长啊……
花颜好像对所有事情都无所谓，反正她就这么过一天是一天。
道士本想着进山采药换些银两，意外见着一只丑狐狸，灰不溜秋瘦不拉几。小道想了想：长成这般模样，别说是卖皮毛，就是按肉论斤卖也遭人嫌弃。罢了罢了，让它自生自灭才是最好。
走到山脚，闭着眼睛咬了咬牙，终是返回寻了它带回道观。明明想救她，嘴巴还不饶：我可不是佛陀，割肉你是别想，只有清粥野菜，你要是撑不住，我定拿你与猎户换钱，到时你可别怨我。
嘴不对心，招人厌烦，怪不得这道观破败至此，香火不济，弄得花颜翻白眼的技术炉火纯青。
花颜在观中待了大半年总算养好了些，这些时日唯一可做的就是在树荫下观察道士：身为修道之人，无半点清心之念，酒肉不忌，每逢月圆总要在月下喝上几口好酒；谁有个发热恶寒，就算半夜来找，他也会去，就是嘴上难免要教训。所以四处村民时不时总带些吃食银钱给道士，虽然不多但是心诚，还总是奉承几句：“多谢忘尘小道人，大师真是个活菩萨。”气得村中顽童和花颜直翻白眼：这个嘴欠的道士怎么就成活菩萨了？
好像觅得知音般，在顽童捉弄望尘的时候，花颜总是要悄咪咪出把力：弄脏道袍、扔石子、放毛毛虫……但花颜最喜欢的还是在月圆之夜将他准备的好酒偷偷喝掉，那时道士才会有最真情实意的恼怒。看着道士怀疑她，想方设法却又拿不出证据的情景，花颜好像找到了些乐趣。
若夙找到花颜时，花颜已将身上所中邪毒解得差不多。若夙苦求她重回狐族主持大局，花颜不置可否，只道：“若夙，之前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原是我错了，名分对你来说好像很重要。
父亲身死前将四分五裂的狐族托付于我，又将我托付于你，看着狐族日渐繁盛，所有人都恭维我，我就该察觉的。一族之长是谁我都觉得不重要，只要是为狐族好，就该是贤者为主，你当了解我的。
之前我不懂事，总是将你放在第一，只要是你开口我就会去做。
如今我过得也不错，对吧？狐族需要你，你回去吧。”
可我已经不需要你了。这句话花颜没说出来。
花颜望了望天上的大月亮，估计道士又在榕树底下喝酒了。她像往日那般磨蹭到道士旁偷酒喝，若是平时道士肯定嘀嘀咕咕，双手护酒。今天的道士有些安静，不知是不是醉酒了。
“你当真不回去？这里可没不归山好啊。”道士把酒壶往身前拨了拨，可就这么多了。
花颜愣了好久：“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道士有些难过，虽然平日是不太正经，但师父说过他是颇具慧眼的，这么些年也不是不学无术，难道这么身能力就没人发现，这只狐妖也没发现？好歹是只九尾灵狐啊，难道是自己藏太深？还在难过就见花颜小身子一抖，九尾灵狐通身雪白，唯额间一枚水滴艳红妖娆。又或许觉得有些别扭，旋即化出人形，肤若凝脂，眉眼弯弯，眸若星辰。
道士摇了摇酒壶，心道果然没看走眼，真是漂亮，能换不少银子吧，保不齐可以重葺道观。道士没敢说出来，觉得凭实力肯定打不过这狐妖，苦了苦脸：“在下虽没什么大修为，但也还是有些慧根。已经有人来接了，怎么不回去呢。”谁没事养只打不过的九尾狐在身边……
“捉弄你比较有意思。”花颜哼了哼。
……
若夙回不归山之后不论做什么总是飘着花颜的影子。他是一个凡事总得万全的狐妖，虽有才能却因出身低贱备受冷眼，为了权势，为了他人崇敬，步步为营，小心经营。之前不是没想过杀了花颜以除后患，也不知为何下不了手。感知花颜灵力恢复也不见她来找他报仇，去试探却得了这么个结果，想着月下抢酒的一人一狐，若夙头一次方寸大失，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脱离掌控，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避开花颜出现在道士面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些荒唐，道士却先开了口：“公子还是来了，倘若我说，只要我死，她不会原谅你，你还执意要动手吗？”若夙看着他的眼睛，好似从中寻了几分戏谑。不着痕迹擦了擦手：“你若死了，万事皆回正轨，花颜只是年少贪玩，我会教好她。”
“哦，是吗？那榕树底下还有两坛薄酒，只是得再埋些时日，味道不错的。”道士没再反驳他，只是望着月亮出神，以后可没丑狐狸偷酒了啊。道士没亲人，月圆飘雪之夜被老道士捡回，说他有慧根却不让他入道，还随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榕月，说什么活着的乐趣便是爱恨嗔痴风花雪月加壶酒，清心寡欲一心向道都是诓人谎话。他挺敬重老道士，就是榕月这名字实在让他难以接受，活像个姑娘，忘尘是他自己给起的，忘却前尘，活在当下。看来下次做好事还是得留名啊。
花颜回不归山的时候，若夙笑了笑，无视花颜满身的杀气，喃喃自语：看，这不就步入正轨了吗。
花颜看着若夙，想将他看穿，看到最后只觉得浑身冰冷：“你为了这个位置可真是煞费苦心，可你杀他做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喜欢喝酒的小道士，你杀的人该是我啊，还是说你打算这样来报复我？”
当利刃插在心头的时候，若夙没感觉到疼，害怕占据了整个胸腔：“阿颜，我怎么会杀你呢？我怎么舍得杀你呢？你回来好不好？他已经死了，你看，凡人都是脆弱的，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你现在说这些会不会觉得有些可笑？你想要的向来只有权位。”花颜看着嘴唇逐渐失色的若夙，眼神冰冷：“这匕首是你送我的，有多锋利你知道。这毒是你教我制的，毒性怎样你也知道。这么些年，我觉得你该了解我，看来我还是错了。不论生死这一刀就当还他。至于我俩，这一族之长就当是我还你教导之恩。你我，两清了。”
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若夙眼神有些模糊：“我……想要的真的……只是权位吗？”事事算计从不后悔的狐妖好像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道士醒来的时候脑子有点痛，看了眼面前只剩下一条尾巴的白狐狸，觉得头痛欲裂：“你知不知道逆天改命是会遭反噬的？我好不容易可以不用半夜治病，你是不是闲得慌？我好不容易帮你养回九条尾巴，就这么给我折腾了八条？你怎么不把这剩下一条也折腾完？我是修道之人，我是个清心寡欲的道士！”
花颜看着口不对心的道士，咧了嘴角，蹭了蹭道士苍白的脸，狐眼弯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