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
文|冯炜莹
以诗句命名,当是极其风雅之事。
某日,问她在何地,答曰,云深处。
从未听过,真是极好听,可否具体?
她发来云雾缭绕的景色,道:“山景,自命名云深不知处。”并不言明是何处山景,仿佛只要是山,仿佛只要她觉得是好山好水,都坐落在云雾之中,缥缈仙气,白雾之中若隐若现几处庭院,古朴雅致。我在她的字句里看到庭院门窗大开,一处有人长身玉立,持卷晨诵夜读,另一处是泠泠琴声,悠悠荡荡。你在云雾之外着了迷,上前拨开雾帘,眼前却又是一片蒸腾的云雾,寂寂山景,再不见什么亭台楼阁白衣仙人,怅然若失中,远处忽重来琴声悠悠。
当真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又处处是云深。云深里,是轻轻软软的心境吧,是身在云端的惬意吧。一定是的,隐世一般的自在,不在意何时去,何时归,露水亦可饮,草木皆可食,天地为家,随处可栖。有人来探访,也不着急着开宴迎接,养好了精气神,从花梢头跃下来,提着前些年埋下的酒,一摇一晃走下山路,石阶上一坐,与人对饮。
对在山间的屋舍有莫名的好感,背倚山林,面朝云霞,从那儿走出来的人,有山的坚定与云的柔软,最是好心性,朴素又纯真。于是知山中有人家,赏花偏往深处行。身旁的花枝轻颤着唤我,微一侧脸,目光穿越层层叠叠的花枝与雪一般厚重又轻盈的花瓣,看到了山头的人家,从这处望过去,它们靠着云山,住在了百花深处,而花白如云雪,竟真的像腾云驾雾的仙境庭院。有人影闪出,提着什么慢慢走着,谈不上气质出尘,却让人明白他的淡然与宁静,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来的全是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花木深深。
站在巷口等人,姐姐远远提着花来,以花枝轻敲我,柔得像一个吻,而后走入巷子,示意我跟上。此刻天色渐晚,巷子愈发深邃,竟辨不得幽深里有什么,却让我诡异地想起那首《寻隐者不遇》,走入的是通往云深的路,转身阖上门,让喧嚣浮躁不知处。我坐于角落絮絮叨叨,一边讨要姐姐做的桂花粥,一边看姐姐有条不紊地沏茶,做饭,插花。一时恍惚,仿佛重读了《南烟斋笔录》,小丫头挽起袖子点沉水香,埋怨今儿风大,线香与灯不知被吹灭了多少回,曼笙姑娘坐在袅袅青烟的南烟斋里素手握茶盏,轻抿一口,吐字温软地安抚,大气浑然天成,是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淡然,无波无澜,偏生在接到叶少爷的游湖邀约时满是少女会有的羞恼。。
都是活在云深处的人儿啊。活在云深处的人,是那一句沾着清露的诗句: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这句诗的原意是所见事物不如表面美好,我却要任性地曲解为表面字句的意境——晴明无雨,云深沾衣,雨露总是有几分清净味道,更有几分洗尽尘垢的境界,纵使在外风尘仆仆,入云深处即刻掉落滚滚红尘,于是白衣更白,眼眸更湿,黛眉更清,心中软了又软,气息淡了还淡。可云深不易得,寻隐者不遇,内心有磅礴欲求不可,是以武陵人回不去桃源;内心无静谧不可,是以寻了也是附庸风雅。
灵隐寺有地方叫做“云深处”,未曾得见,偏偏先被名字吸引。云深云深,寺庙本身是清雅清净之地,禅心禅意,入红尘者也能暂时脱离是是非非,有一处取名云深实在妙不可言。虽未曾到达,我却相信到此处烧香见佛的虔诚之人,也许起初明明是为心中急切所求而来,在到了之后却轻易掸去欲念,闭着眼,不过纯粹的黑暗,睁了眼,花影幢幢,云白风清,刹那豁然开朗。
布置小屋,开一斋,取名云深处。我在那儿穿朴素的衣,读许多来不及反复读的书,藏起花与草木来调香制香制胭脂,会有无数个清晨不想梳妆不理衣衫,听见门扉被叩响便飞奔开启,将桃枝春光,轻风细雨,露水山溪迎进门来。或许某一日,有人扛花来探我,一住就是一生。
世间多棱角,磕磕绊绊,泥泞不堪,偶然入云深,不知身在何方,却轻轻软软,明净如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