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李淮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天时间早已过半。衣服皱巴巴地团在地上，张远在床的另一头睡的四仰八叉。李淮伸腿踢了踢还在做梦的张远，换来对方一个抗拒的后脑勺。

李淮咂咂嘴，不再扰人清梦。摸出手机看消息，浏览新闻，等把手机上的应用来回开关几次，还是不受控制地点进了陈晓楠的聊天框，还停留在前一天她回的那个“好”，李淮心想我一点都不好。

他在那个界面划拉许久，没忍住又点开了她的朋友圈，一如既往，朋友圈平静地就像陈晓楠这个人。

李淮心里别扭极了，他觉得自己因为陈晓楠伤心的肝肠寸断，对方内心却是毫无波澜，一晚上过去，电话没有一个消息也没有一条，甚至对于她和那个王总的事情也不主动解释，就连个台阶都不肯给他递。

恨恨地关上手机，他在心底发誓这次绝不主动求和。

陈晓楠几乎一晚上没睡，一半时间在想李淮，另一半时间在想念家人。哪怕偶尔睡着也会被噩梦惊醒，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此刻的自己有多么憔悴。

可昨天心软应了林西西的约，不忍心扫兴，现下也只能打起精神洗漱化妆。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陈晓楠怔愣了一瞬，习惯性地以为是李淮踩着点来送早饭。吐掉漱口水，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子里荒谬的念头甩出去。

门口站着的是林西西，粉色的短裙衬的女孩娇艳明媚。她一整个扑在陈晓楠身上，语气欢快：“晓楠，我要和你分享一个惊天好消息。”

女孩子染着笑意的眉眼不经意间感染了陈晓楠，她翘了翘嘴角：“再大的好消息也要先进家门呀。”

西西把手里提的早餐放在桌子上，抱着陈晓楠的胳膊不撒手，用了十二分力止住刚刚在门口恨不得向全世界分享快乐的劲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要陈晓楠猜。

她从脑子里拣了些两人最近的聊天内容，胡乱猜了几个。

林西西连连摆手，直到耐心告罄。小姑娘忽然放轻了声音，拖着脑袋似乎有些害羞：“我和周洋在一起啦。”那声音轻的像是幻觉，可陈晓楠还是清晰地听出了藏在里面的忐忑与快乐。

她是林西西最好的朋友，她明白西西对周洋那份满到要溢出来的喜欢。

林西西喜欢周洋很久了，久到可以追溯至他们读高中的时候。林西西是典型的好学生，上进乖巧。而男生却是班里的反面教材，总能做出一些离经叛道的举动。在那个全校贴满了禁止早恋标语的年代，这样的两个人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可实际上的林西西偏生有一根反骨。老师在台上喋喋不休地批评周洋，林西西却在心底偷偷地一遍遍刻画自己的喜欢。临一高中的制度本就漏洞百出，众人敢怒不敢言，只有那个男生身体力行地表达了不满，虽然成效甚微。

林西西也想做那个刺头，可她不行，她身上担着太多人的期望，她伪装成家长老师喜欢的模样，尽心尽力地扮演一个合格的好学生。

活得我行我素的周洋就那么撞进了她的心里，她开始不自觉地关注他。

如果说最初的那份喜欢只是欣赏，那么在周洋把她从一众小混混手下救出来的那一刻起，那份喜欢就变成了爱情。

林西西生日的时候，陈晓楠送了她一条新裙子，是她很早前就看对的那条粉色公主裙。林西西喜欢粉色，可是她的父母认为学生就该穿最简单的黑白两色，低调又不会分心。

林西西也尝试着和父母沟通过自己的想法，可每次换回来都是同样的一句：“西西，爸妈是为了你好。”时间久了，林西西也放弃了挣扎，为你好这句话可以合理化一切事情，林西西自己的想法全部被强制归为青春期的叛逆。

陈晓楠是第一个主动问她：“西西，你的想法是什么？”

她们做了一个月的同桌，林西西发现陈晓楠的好多东西都是绿色的。深绿色的铅笔盒，草绿色的笔记本，豆绿色的短裙，还有苹果绿的发卡，衬的陈晓楠像个精灵。

林西西有一天没忍住，问陈晓楠为什么她的所有东西都是绿色的，陈晓楠回答的理直气壮又莫名其妙：“因为我喜欢绿色呀，你不觉得绿色是最有生机的颜色吗？”

因为陈晓楠喜欢绿色，所以她的爸爸妈妈就给她买了很多绿色的东西，多么简单的理由啊，可是林西西听到的时候只想哭。

陈晓楠看着眼前这个眼眶红红的小姑娘，不知所措：“你怎么啦，你不喜欢绿色吗？那我，我……”陈晓楠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起来。

林西西红着眼睛慌忙摆手，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是这个原因。

陈晓楠被她逗笑：“西西，你好像兔子啊。”

林西西吸了吸鼻子跟着她笑，这个话题就此搁过，两个人自那以后也就成了好朋友。

放学他们一起走，林西西在服装店门口驻足，羡慕地看着橱柜里那条漂亮的粉色裙子。陈晓楠顺着她的视线一起看，就是那个时候，她好像读懂了眼前这个一直穿黑白两色姑娘的心思。

她牵起她的手，准备拽她进店里去试那条裙子，林西西小幅度地后退了几步，摇头拒绝。

“晓楠，我们那还是回家吧。”林西西父母一直引以为傲的就是他们女儿的自制力。他们选择性地忽视她的需求，只赞美那些符合他们价值观的行为。

陈晓楠晃晃她的胳膊，语气真挚：“西西，我觉得你穿这条裙子肯定很像童话里的公主。”

林西西不想做公主，她想做自己。

裙子静静地挂在橱窗里，林西西走过后还是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眼。

陈晓楠记在了心里，在林西西生日那天，她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下那条裙子，送给西西做生日礼物。

林西西很开心，但是爸妈在家的时候，她并不敢穿那条裙子。正巧遇到周末，父母有事出门，思前想后她还是没忍住穿上了新裙子。

她在补习班收到了很多句惊叹“西西，你今天超美哎”。她觉得自己小小的世界上空炸开了好多朵美丽的烟花。

补课结束，她急着赶回家藏小裙子，走了一条较为偏僻的小路。

运气不太好，撞上了一群笑的不怀好意的小混混，慌不择路下她跑进了死胡同里。眼泪簌簌地落，呜咽着埋头往巷子深处跑，祈祷有人能帮帮她。

周洋路过巷子口随意一瞥，就看到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年轻男孩朝巷子尽头跑，跑在最后面的小黄毛气喘吁吁，但嘴也不闲着，骂骂咧咧地不知道在说哪个女孩子。

周洋本来不打算多管闲事，可听那个黄毛嘴里的脏话，再加上其他人恶劣的笑声，他还便要治治这群人的脑子。

周洋之前假期在部队待过很久，系统地学过一段时间拳法，小混混们不入流的招式在他手下根本过不了几招，几人见势不妙立马抱头四散逃窜。

等周洋一脚踹开跑的最慢的黄毛时，回过头发现林西西还缩在墙角里一心一意地哭，他用力抓了抓头发，一脸无奈：“林西西，你别哭了，他们都跑了。”

林西西听了这话反而哭的愈加泣不成声，周洋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烦躁地喊她闭嘴，林西西被吓了一跳，哭泣变成了小声呜咽，像个受伤的小动物，我见犹怜。

周洋皱着眉头，尽量语气温柔：“林西西，你现在很安全，我送你回家，你不许再哭。”

林西西心里生起了几分不合时宜的雀跃，周洋竟然记得她的名字。

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扶着墙站起身，发现自己的裙子不知何时被挂了一道很长的口子，又开始眼泪汪汪。

周洋想起了养在乡下的兔子，眼睛和林西西一样红。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子，默默地提起地上倒着的书包，顺便把自己外套脱给林西西，喊她收拾好就快点带路。

林西西沉默地走在一侧，想到自己今天在周洋面前如此丢人，委屈地眼泪又叭叭掉。她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裙子被撕破的地方，另一只手拽着周洋搭在她身上的外套，安静地一边掉眼泪一边走路。

周洋垂眸看一眼女孩子的发顶，语气不带情绪：“我衣服口袋里有纸。”林西西不应声，两只手攥的更紧了。

周洋只好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动作不甚温柔地捏着林西西的脸，把满脸泪水囫囵地擦了擦。林西西被他捏着不敢动作，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看，周洋动作更加不耐，擦的愈发随意，但很明显没有先前那么粗鲁了。

林西西慌乱地止住了泪水，眼睛发胀，不过还是乖巧地低着脑袋红着眼睛跟在周洋身后，只有在路口的时候才会抬头指一指回家的方向。

第二天上课，林西西在桌子抽屉里发现了一个袋子，好奇地打开，她看到了自己昨天穿的那条裙子，一模一样的粉色公主裙，但是是新的，没有被撕开的口子，也没有沾上任何一点泥土。

她回头看了看最后一排在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周洋，小心翼翼地把那件衣服装到了书包里，心里开心的偷偷放起了小鞭炮，甚至连陈晓楠都看出了她今天的好心情，调侃了她好几句。

但是这段年少的暗恋只迎来了无疾而终的结局，兵荒马乱的高三，林西西将无尽的喜欢压在心底，继续做家长老师喜欢的乖孩子。而周洋却在很不起眼的一天离开了那所学校，老师也没特意提起他去了哪里，只在班会的开头匆匆交代一句：周洋转学了，以后不会再和大家一起上课，就继续投入到新的教学任务中。

林西西每日都会不经意地望着那个位置发呆，直至陈晓楠发现她的心思，她才得以将那些隐秘的爱意宣泄出来，在喧嚣过后继续深埋于心。

5

他们的相遇陈晓楠也知道，去年七月，周洋空降到林西西的公司，直接成为她的顶头上司。生根的爱情有了发芽的机会，林西西那段时间和陈晓楠的聊天记录全是周洋。

“他今天换了新风衣好帅。”

“他今天在会议上提出的新方案连大老板都赞不绝口。”

“晓楠，他现在和高中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可是我还是好喜欢他啊。”

陈晓楠没见过现在的周洋，可靠着林西西断断续续地讲述也能大致描绘出少年新的模样。

长大后的周洋收起一身锋芒，待人接物处处谦和有礼。本就出类拔萃的相貌，再加上文质彬彬的性格，刚进公司就吸引了很多小姑娘的目光。

林西西像高中时候，依旧在背后默默注视着心爱的少年，会在他路过身边的时候下意识放轻呼吸，也会在他靠近时心跳加速，工作数年带来的游刃有余在他面前荡然无存，与他对视时立马泛红的脸颊几乎是在明目张胆地告诉周洋她掩藏的少女心思。

周洋听她结结巴巴地和自己汇报工作，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放冷语气：“准备的这么不充分？最近工作不认真？”

林西西好像忽然又回到了高中的那个夏天，少年微蹙的眉头，略带起伏的语调，还有身上那股似乎并没有改变的散漫的气质。

“嗯？”上挑的单音节把林西西拽回到现实中。

林西西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然后又用力抿了起来。周洋看着眼前低垂着脑袋的女孩子，露出了笑容，像是自言自语：“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不经逗。”

林西西瞪大眼睛看向周洋，四目相对时呼吸又是一紧，心中懊恼，感觉自己白白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面对周洋怎么还是高中时那个没出息的样子。

“一起吃饭？”周洋开口邀请。

“奥奥，好。”几乎在周洋话音刚落下的时候林西西就回答了，其实她根本没来得及处理周洋话里的内容，只是习惯性地应下周洋的所有要求。

等坐到周洋车上，她还是一副头脑不太清醒的样子。

周洋简单地问了一下她最近几年的经历，她恨不得把大学的每一天干了什么都详细讲一遍，可又害怕对方不耐烦，只拣重点说了一些。

周洋确实比以前成熟不少，每次恰到好处地接话，从没让林西西陷入到尴尬中，抛出的问题并不逾越却又能恰如其分地打开她的话匣子，很快就驶到了吃饭的地方。

饭店开在闹市中，装修却是淡雅，取的是一个闹中取静之意。店内有一段走廊的光线不甚明亮，两旁燃着的灯仿制的是古时宫灯，连亮度也照搬，借着这份掩藏，林西西肆无忌惮地把目光投射到周洋身上。

少时的婴儿肥已经不大明显，脸部的轮廓线条愈发硬朗，林西西想起了之前无意中看到过的一张狗仔偷拍的明星吸烟照片，那张照片里也是大片的黑色，只有借助路灯的光线才能让人依稀辨认清楚手持香烟的人到底是谁。林西西偷偷抬眼去看周洋的嘴，她开始好奇这张脸被烟雾笼罩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两个人面对面坐到餐桌旁的时候，林西西还没有彻底回神，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似乎在逐渐脱离掌控，虽然她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多少掌控力。

那是他们重逢后吃的第一顿饭，也是单独相处的第一次。

既然有了一，自然会顺理成章地出现二三四五。自那以后他们有了第二次一起吃饭，第二次独处。

林西西觉得自己好快乐，哪怕现在正在陪着周洋加班。

大楼里的人断断续续走的只剩他们两个。林西西两个小时之前就可以下班了，可是心里总想着再等等，等处理完手边的这份工作就下班，时间被无限拉长，工作进度却是缓慢推进，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抬眼去看周洋办公室门的时候，那扇门忽然被推开。

周洋没想到这栋楼里还有一个辛勤工作的人，本来出门是打算取外卖的，眼下这份独食是吃不得了。

周洋走到林西西办公桌边，笑的狡黠：“在加班？我不记得我有安排这么多的工作啊。”

没等林西西回话，周洋就敲了敲她的桌子：“走吧，一起吃饭，奖励认真工作的员工。”那份外卖被留在了前台，月光洒进来的时候，女孩子突然回头，视线散散地划过外卖，嘴角上翘着。

一见钟情搭配上日久生情，这份感情升温的迅速。初见的那天林西西在社交账号里写：又见到了曾经很喜欢的男孩子，依然很喜欢。

新的一条动态上林西西写：收获一位经常请吃饭的漂亮上司！

日子波澜不惊，感情却在发酵成熟。在一起的那天，周洋也不可避免地落俗，准备了鲜花礼物与惊喜，但这一切都抵不过那句：“我喜欢你。”

然后，他们拥有了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

林西西把自己陷在沙发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陈晓楠。陈晓楠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曾经因为谈起爱情而眉眼柔软。

“西西宝贝，你要一直幸福啊。”陈晓楠语气郑重，林西西呆呆地点了点头。

吃过午饭，两个人并排躺在房间的地上。陈晓楠家里有一个房间，没有任何家具，只在地上铺了一层绿色的地毯，她经常会在里面枯坐一下午，那是她目前能找到的，逃离人间的唯一方式。

“晓楠，你为什么不开心啊？”陈晓楠正在心里默数着自己的呼吸频率，突然被林西西的话音打断，“我感觉的到的，你不开心。”

“我感觉的到。”林西西又重复一遍。

陈晓楠侧过身子躺，注视着林西西，眉眼带笑。

“西西，和你成为好朋友，我很开心。”林西西又红了脸，这次是为了他们十多年的友情。“我很开心。”陈晓楠学着她的样子也强调了一次。

两个人在空旷的房间笑出了声。

陈晓楠没和林西西提起与李淮的争吵，只简单讲了王晁的骚扰行为。职场性骚扰这种事情，听着就像一道难解的数学题，要从头审题，一步步论证，稍有差错就要被全盘否定。陈晓楠太累了，在没有实质性伤害的时候，她想得过且过。在生活被搅得一团糟的时候，她也只是选择做逃兵。

自从父母去世以后，她就觉得自己彻底长大了，再也不会惧怕这人世间的妖魔鬼怪了。可直到把工位上的杂物收拾好的时候，她还是委屈的红了眼睛。同事细细碎碎的议论声听不真切，她似乎感到自己的脑神经在不规律的跳动。

林西西在楼下等她。昨天她告诉西西自己今天要辞职的事情，林西西立马坚定地表示要陪她一起。她现在很庆幸，林西西没有把她的推辞放在心上，只要走出这座办公大楼，她就不会是孤身一人。

在要离开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王晁阴测测的笑容。

陈晓楠觉得自己像被毒蛇盯上的猎物，他势在必得的自信令她想要逃跑。她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听到几个男同事的只言片语。“勾引未遂，引咎辞职。”分明是在颠倒黑白的，可他们说的信誓旦旦，好像都亲眼目睹，亲身经历。

陈晓楠想起了她的父亲，一个风光霁月的男人。在她孩童时期，还可以用童言无忌为自己辩解的年龄，他就严肃地教育她恶语伤人六月寒。她俯视着座位上的那群成年人，真切的怀疑他们当真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在王晁直勾勾地眼神里推门进了他的办公室，利落回身落了锁。王晁不明就里：“晓楠……”。

陈晓楠不打算和他废话，直接砸了他办公桌上摆着的全家福照片，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探头探脑地张望。

王晁没想到她会这么疯狂，一时之间没想到对策。

陈晓楠拢了拢散在肩上的头发，抬起眼皮向着王晁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然后一把抓过桌子上的水杯，将杯子里剩下的水全部扬在王晁脸上，空杯子冲着后面的书架就扔了过去，玻璃破碎的瞬间王晁吓的躲在了桌子下面。

陈晓楠双手抱胸，欣赏了一下这一地狼藉，然后左手虚虚握拳，在桌面上敲了敲。王晁惜命，他还没享受够这功成名就的人生，他在桌子下面大脑发懵，他觉得陈晓楠已经疯了，她看向他的表情是一副想要同归于尽的模样。

他调查过陈晓楠，自然知道她家里的事情，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之前才敢明目张胆的骚扰。可也因为知道，他才十分害怕此刻疯狂的陈晓楠。

在外间看热闹的众人，其中有一部分受过王晁的打压，绝不会主动上前阻拦。余下的一些王晁手下人，想要上前可又怕事后被王晁记恨，可是不上前也难逃他秋后算账，只能煽动周围其他人一起去帮忙。

“你们可别去触眉头，王总说了，别随随便便靠近他的办公室，重要文件丢了你可负不起责。”公司的女同事七嘴八舌地劝阻着想要上前帮忙的几人，“晓楠进门前落锁的声音你们又不是没听到，我们能干嘛，去砸了王总办公室的门吗？”

陈晓楠主动靠近王晁，一言不发，只盯着他看，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人渣还是和人有区别的啊。”

王晁不懂她在说什么，只一心想着稳住眼前这个危险的女人：“晓楠你别激动，你想要什么，你说，我一定尽力满足你。”

陈晓楠嗤笑，“你别喊我晓楠，听着怪恶心的。”

“哦对了，你要再敢胡言乱语，让我听到什么闲言碎语，我可不保证不会发疯。”

陈晓楠没理会他的保证，推开门离开了办公楼。

职场法则好像又突然起了作用，大家不约而同地开始假装忙碌手上的事情，眼观鼻鼻观心，好像并没看到陈晓楠。

林西西开车把陈晓楠送回了住处，两个人坐在木地板上，陈晓楠扭头看着林西西，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像小鹿，她说：“我很开心。”

林西西揉了揉眼睛，跟着说：“你开心，我也开心。”

然后两人看着对方开始哈哈大笑。

6

陈晓楠离职以后还没想好下一步的计划，打算先给自己放一段时间假，再慢慢规划未来的生活。

她和李淮已经有一周没联系，她甚至有时候会忽然恍惚，她和李淮真的有过交集吗。

李淮最先几天是在等陈晓楠和他解释，后面几天是因为被派到Z市出差而没时间去找陈晓楠。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总觉得要见面把事情说开才行，可是生活不止爱情，他还得工作。

两个人再次见面距离那次争吵已经过了十余天。

李淮站在酒店窗前，看着城市夜晚的万家灯火，手指不规律地轻敲着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界面上能隐隐约约看到冲着镜头笑的甜美的陈晓楠。他很想念陈晓楠，可是每次生起联系她的心思时，就会想起她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

门突然被扣响，外面传来酒店其他住户稀稀拉拉的聊天声。

李淮打开门的时候看到销售部的小常，小姑娘扎着马尾辫的脑袋一晃一晃，手里提着外带的食物在门口踱步，看到他开门后眼睛亮亮的：“李哥，给你打包了楼下的吃食，看你今天都没怎么吃饭。”

他们两个站在门口，偶尔走廊里路过的人们会投来好奇的一撇。

李淮本想着拒绝，可对上女孩子期待的目光，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包食物，客气地道了谢就要关门回房间。女孩连忙唉了一声，李淮困惑地看向她，她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就只能生硬地说了句“早点休息”。

小常的出现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李淮长的好看，类似的事情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一直都拒绝的礼貌又干脆。

他没有打开那包食物，袋子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令他有些反胃。

他又一次想起了陈晓楠，在遇到不喜欢的食物时，她会皱着鼻子小声抱怨几句，然后糯糯地撒娇喊李淮做她喜欢的食物。

他们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正是那些难以割舍的幸福，让他们对所有的不合都选择了视而不见。频繁爆发的矛盾被快乐的表象所掩盖，直到那天他看到王晁在地下停车场拽着陈晓楠，他丧失了理智，哪怕挥拳打在王晁脸上，他憋着的那口气依旧郁结在心。

之前他就曾在陈晓楠手机上看到过王晁发的信息，内容暧昧。虽然陈晓楠一再解释那只是王晁单方面的骚扰，可他还是感到不舒适。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分明清楚那不是陈晓楠的错，可他就是感到难以释怀。

夜色愈浓，他又收到父亲的来电，那个男人约他近期见一面，他随口扯了几个借口搪塞过去后，脱力地躺倒在床上放空自己。

工作推进的不顺利，他们只能在Z市多逗留几天，小常的试探逐渐明显，他不得不刻意在她面前亮起手机屏幕，以此来提醒对方他还有女朋友。

等客户终于松口的那天，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长舒一口气。那时候他其实特别想打电话给陈晓楠分享这个好消息，但摩挲着手机的手指到底没能按亮通话键。

回家休整了一天，把想要对陈晓楠说的话写了一大张纸，他嘴笨，每次和陈晓楠辩驳总输，这回把想说的话细细地罗列在纸上，总能在争辩中发挥一些作用。

李淮把那张纸叠了两折，揣进上衣口袋后，提着给陈晓楠带的礼物出了家门。

敲门的声音很缓慢，似乎门后的人还没做好拜访的准备。陈晓楠从沙发上披着一条毯子挪到门口，无精打采地打开门。

她看到了李淮，从她生活里好像已经消失了很久的李淮。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想哭的冲动，眼眶很热，鼻子也有些酸。她最近几天想过很多种解决方式，但习以为常的鸵鸟心态让她只想到分手这一条便捷的路。

这段感情消耗了太多力气，她觉得坚持着好累。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放弃，尤其是那些无法掌控的事物，她总能很轻松地说服自己放弃。

可现在她又生出了不舍。

她有点想把脑袋埋在李淮胸前，然后用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腰。她这份没来由的冲动在提醒着她，她的内心还是需要他。

她现在不太想听李淮讲话，她只想要一个喘不上气的拥抱。

不过她忍住了。

李淮还在惦记着自己口袋里的那封信，他在思索如果直接把信递给陈晓楠会怎么样，他有点懊恼，当时只顾着两个人的矛盾，忘记再用浓重的笔墨去表达他对陈晓楠的爱。

这短暂的沉默令两个人有些尴尬。

陈晓楠退后一点，给李淮让出空间方便他进家门。

李淮把礼物递给陈晓楠，陈晓楠说了谢谢，但是没有拆开。搁往常她会立马打开，然后开心地扑到他的怀里，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甜腻腻的吻。

然而，这次争吵使他们之间的关系陷入一种怪异的疏离中。

李淮觉着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呼吸似乎变得不顺畅起来，他很想把脑袋伸出窗外，深呼吸几口，去排解一下胸口的空气。

“晓楠，我前几天出差了。”他说出口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一句话开头。

“奥，好”陈晓楠面上露出一瞬的迷茫，很快就收起了表情，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李淮有些气闷，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我那天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晓楠，你原谅我好吗？”他还是选择了退让，他不想分开。

陈晓楠其实不太记得那天的细节了，印象里只有李淮受伤的神情。

“我没有怪你。”这句话并不是客套。

李淮看着陈晓楠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他突然不想继续追问关于王晁的事情了。他现在有点理解楚旭对陈晓楠的评价了，他的女朋友好像真的不懂这个世间的生存法则。

陈晓楠垂下了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开始发呆，李淮也没有出声，只站在一步之外默默地注视着她。她的睫毛浓密，在脸上形成了一片小小的阴影，李淮仰头看了看光的来源，那盏灯散发的是便橘色的暖光。

他抱住了陈晓楠。在那样的灯光下，他认为两个人只应该拥抱。

口袋里的那张纸被他抛之脑后，怀里女孩子柔软的身体让他觉得熨帖。好像早该这样做了，只要拥抱，以最为直白的肢体语言来给彼此支撑。

他们需要对方。

他两好像和好了，又好像没有。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提起争吵的引子，小心翼翼地避开矛盾的爆发点，一如从前那般继续相处。

分手的念头被陈晓楠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