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忧从何来

        这时走来了三位妙龄女子，一起向公子和我们施礼。我看她们的衣着，都是清一色的碧色云裳。其中的两位女子，就是刚刚拉那女子进草屋的两位。

        待她们行礼后，初四说到：“启禀公子，因为人手不够，且难民之中又多妇孺，所以只好把‘谍云间’的碧瑶、碧桃、碧玖三位姑娘请来帮忙了。”

         公子向她们点头致意，这三个女孩子和我差不多年纪。我见她们对着我微笑点头，也赶忙向她们微笑行礼。

         公子说：“阿璃，你也听初四说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恢复他们生的意志。不然即使我们救了人，他们依然是这样长久的处于气结、郁思状态，没有求生意志，依然是白费。即使将来，有朝一日，我复国成功，我的子民都是这般的状态，又何谈安邦，何谈兴盛呢。”

         我看了看周遭的情况，对公子说：“悲则气消、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思则气结、恐则气下、惊则气乱。眼下难民们很多都是经历了大恸，又悲又恐又惊，只是这些情绪都淤积在内，没有发泄出来。这种状态是最不好的，而且好多人睁着眼睛，明明身体已经疲倦至极，却入睡不得。还有一些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不肯醒来面对现实。所以阿璃想着，不如先让他们睡去，然后用琴音引导他们在梦中将悲恸的情绪发泄出来。过个几日，等他们情绪有所平和，在用调息安神的曲子抚慰他们。然后再请人给他们做疏导，让他们升起求生的意志。也可以在激一激他们，怒则气上，等他们都能恢复求生意志了，我们才好完成救助工作，也好以后让他们重建家园。”

         公子点头赞许：“有劳舒璃。”

         我将琴放下，开始抚琴。先弹奏一首《平沙落雁》，随着我的手腕波动。舒缓的节奏和清丽的泛音开始响起，秋江上宁静而苍茫的黄昏将至，暮色中烟波浩渺的湖边，岸上一带白沙，安详恬静，蒙蒙如霜。一群大雁从远处天边飞来，在空中徘徊飞鸣，先有几只降落在其上，仰首与空中的飞翔者相互鸣叫呼应，活泼灵动，充满生机和欢跃。继而雁群一一敛翅飞落，此时琴音苍茫恬淡。远望去，雁群、沙岸、水波，都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渐渐睡去。清秋寥落，深远悠长，舒徐幽畅、恬淡清奇……

        因为弹琴的对象是难民，毫无内力修为之人。因此我在琴音之中，只化入二分的内力。一曲毕，观看周遭难民，都已沉沉安睡。我在心里默念“这些日子你们受苦受惊了，不如就此好好安歇一下吧。”

        此时公子开口说：“不如先让他们安睡一会儿，也让舒璃休息片刻。初四，其余的人，现在情况如何？”

         初四回禀：“情况较好的难民和其他人等，我们已经安置妥当，并且正在稍作训练。应该再过不久，就可以助得上力了。无论是这‘忘忧谷’，还是‘谍云间’还有其他各处，我们都急需人手帮忙。’”

         我抬头看了看初四，心中疑惑，还有其余的难民吗？怎么没看见。

        初四见我瞧他，连忙笑着回答：“阿璃姑娘，这‘忘忧谷’中，安放的都是一些老弱妇孺，以及这些被吴国官兵欺凌鱼肉，已经类似行尸走肉，受伤致残最严重的难民。还有一些没有经历妻离子散的磨难，我们一早就去西宁接应过来的难民和愿意与吴国官兵做斗争的百姓，我们另外有地方安放。就等着公子大业起事之时，各个都要贡献一份力呢。”

        那三个女子中为首的碧瑶此时也走上前来，对着我说：“舒璃姑娘弹的一手好琴。我们姐妹几个也是大难不死，被吴国官兵凌辱后卖到青楼。多亏公子和四爷搭救，又教授我们武功。我们誓死也要报答公子大恩，要将吴狗驱除出我大枭，让他们血债血偿，还我西枭一个太平安宁之世。”

         过了一刻钟，难民们都已经睡的沉了。安详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我再次端坐，收摄心神。一曲《忆故人》从指间流淌了出来：

        岁月静好，温暖和煦。

         我已回到记忆中的童年家中，正是春日三月暖阳，溪边青草萌出嫩芽。茅草屋外，父亲敦厚的背影好似山峦，在垅头田间耕作，老黄牛步态慢悠悠，日子也显得又长又慢，如此安好。茅草屋旁，母亲善良慈祥的微笑在脑海中不断回旋，她为我们浆洗缝补，针脚绵绵密密，无尽的爱意缝入衣裳，暖入心田。炊烟袅袅，我在灶头淘米做饭，弟弟添柴，妹妹撒娇。这是我的家，我记忆中的童年，我的父母弟妹。天高云阔，时间请就此安住。

         忽然风云突变，电闪雷鸣。草屋摇摇欲坠，父亲的腰身再也挺不直了。他将最后的粮食留给了我们，终于倒下了。母亲带着我们出去乞讨。路上人群互相践踏，互相争抢。母亲费尽心思守护我们，疲倦加上担忧、害怕、伤心。终于母亲也倒下了。我是姐姐，我领着弟弟妹妹和乡邻们一起往前走，可是路在哪里？前方是什么地方？哪里有我们的家，我们的父亲母亲，现在天上可曾安好？弟弟说“姐姐我走不动了，我要去找爸爸妈妈，他们来接我了，我好想念他们，我要去陪着他们。”妹妹说“姐姐，我知道你也很累很辛苦，可是我真的很想睡，我不想再走了，我好久都没吃饱了，没有力气，我再也走不动了，就这样让我好好的睡去，不要在叫醒我了。”天地苍茫，只留下我一个人，孤苦无依，眼泪夺眶而出，肝肠已然断碎成灰……

           又见青草返青，又见斜阳夕照，又见炊烟袅袅，我欣喜上前，推开草屋，父亲母亲，弟弟妹妹正在桌边等我，一家其乐融融，梦里百转千回的场景。我上前去抱起我的小妹妹，却发现怀中空空，再看周边，已是人去屋空。唯有一丝丝青魂，不住的流连叹息。人生有欢聚，才知离别苦。天南地北曾相随，寒暑如今我独酌。人生苦短爱无涯，惟将相思诉古琴。

           一曲毕，我已是泪流满面。睁开眼，却见周遭众人也和我一样，都是默然无语，唯有泪流。躺在地上和斜倚在墙根处的难民们，依然在梦中和我一样，见到了他们的亲人又送他们离去，无声的眼泪饱含了太多的离愁别绪。

         杰公子此时忽然走过来，他低低的说“谢谢你，阿璃。”

          此后每隔几天，我都会在陈鸢的陪伴下，前往忘忧谷，为他们抚琴。渐渐的，难民们的情绪慢慢所有好转。也愿意接受我们的食物和救治了。但是，又不断有新的难民，被重新安放到此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