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国庆节回妈妈家，在门口看到邻居家的大白鹅。
不同于传统大白鹅见了人就伸长脖子要啄的刻板印象，那天的大白鹅也许是国庆节的缘故，格外的和蔼可亲，齐刷刷爬到一个小沙堆上，伸长了脖子对我叫几声，也就算了。
我家没养过大白鹅，我对鹅无感，但我和猪有很多故事。
我家年年养猪，我妈说:那是你和你姐姐的学费，你俩负责把它喂好喂饱喂肥，卖了钱交了学费，剩下的钱就是你们自己的。
我和姐姐喂猪可谓尽心尽力。
春天时妈妈买了个小猪崽子，粉团可爱，哼哼唧唧，把它放到猪圈里，左拱拱右拱拱，玩的开心。
猪圈分两部分，靠院墙搭的斜坡猪棚，避免它风吹日晒，猪食槽就放在这里，负责吃喝。
走出来是污池，负责它的拉撒，那也是沤肥的池子。
在这样的环境里被关爱着成长的猪，长膘很快，沤一池子粪之后，身上的肉跑起来就开始晃悠了。
池子满了，姐姐和妈妈，穿上靴子，拿着叉子，把沤好的粪肥一叉子一叉子出到平车里，拉到地里，扒下一小堆一小堆，从地南头到地北头，一眼望去，粪趟子笔直没有一堆不在直线上的，一看就是庄稼能手的活儿。
我是没有力气出粪的，我只能拉一下平车梢头。
有一次下坡绊倒了，我妈为了不让我被平车轧到，使劲的用身体硬生生的挡住下滑的装满粪肥的平车。
车子稳当后，我爬起来就跑，还是被妈妈追上踹了几脚。
2
一头猪养大，能出三四池子粪肥，这里有我和姐姐的功劳。
但是我不喜欢喂猪，姐姐也不喜欢，我俩都喜欢饮羊。
羊喝水特别可爱。剩下的稀饭兑上水，撒上麦麸子，放在羊面前的地上，它把头埋在盆里，不听声音，只看见水一点点浅下去，最后剩下一点濡湿的麦麸，伸出舌头舔完。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干脆利索。而且除了羊屎蛋蛋，羊毛雪白整齐，看起来也特别干净。
猪吃食完全不一样。
它看见你拎着猪食桶过来，条件反射开始开心的哼哼，然后跑到猪食槽跟前，你还没倒完，它已经把头伸进去。如果不小心把食倒在了它耳朵上，它会一边埋头吃食，一边大幅度甩耳朵，你还来不及躲，点点滴滴的猪食已经溅到了裤子上。
我姐姐经常都是急慌慌到了教室坐下来，才发现裤子上的猪食点子，手指甲里的猪食麦麸子。
吃食声音超级大，恨不得让全世界的猪都知道它在吃饭。吃的也特别慢，哈达哈达吃了好久，还有半食槽没吃完。
不同于看着羊喝水，我们都不喜欢看着猪吃饭，除了夏天吃西瓜皮和西瓜。
有一年夏天，我家的二茬西瓜被一个杀千刀的坏蛋一个个用铲子铲断，破坏的干干净净，我气得咬牙切齿，我爷爷来到地里看到那个场面气的大骂。
我爸说:薅了西瓜秧回家吧，二茬西瓜，本来也没打算再收。
现在想来，真是个佛系爹啊。
就这样，西瓜秧连带着被破坏的西瓜纽，一股脑倒到了刚刚下满了雨水的猪圈池子里，我家猪的那个高兴啊，像中了彩票。
它哼哼着，在里面游着水翻找，一会找到一个西瓜，一会找到一个，咵吃咵吃吃完，再继续翻找。
看它吃的高兴，我和姐姐也开心。
一池子西瓜秧西瓜纽，被它翻找好久，直到最后与污池融为一体。
3
猪很喜欢过冬天呢，因为有甜丝丝的红芋可以吃。
我家的猫也喜欢吃红芋，有一次刚盛出一碗红芋，我就扔了一块给猫，它一口咬住，然后烫的甩了好大一会头才把红芋给甩开。真可怜。
然而猪肯定是不喜欢过年底的。
年底的时候，它真的是膘肥体壮。我家西院就是杀猪的，一到年底，天天能听见猪的惨叫。
然而它像没听见，一门心思的还只是吃睡长，丝毫没有危机意识。直到妈妈和杀猪的谈好了卖猪的日子，它还只是哼哼着在池子边拱来拱去。
逮猪的钩子有多锋利我不知道，我只听见它叫的那个惨啊。
但是没办法，一年到头，等的就是这一天，每到这一天，我妈就会反复念叨:别怪啊，杀你你别怪，你本就是阎王爷的一道菜。
她念叨的这句话我熟，从我会说话，我就会唱这个童谣，这是个有始有终温情的故事。
你可以听听，念念，苏鲁豫皖交界的大片地区，用家乡话读都会读出跟普通话不一样的感觉。
小金花，拉米渣，亲家婆，来到家，搬个板凳你坐下，俺到家后逮鸡杀。
鸡说的，俺的脖子矬，你咋不杀那个鹅？
鹅说的，俺的脖子长，你咋不杀那个羊？
羊说的，四条蹄筋往前走，你咋不杀那个狗？
狗说的，白天看家黑来哑，你咋不杀那个马？
马说的，披着鞍子去杨楼，你咋不杀那个牛？
牛说的，白天耕地黑来歇，你咋不杀那个鳖？
鳖说的，水来凫水来摇，你咋不杀那个猫？
猫说的，逮了老鼠剥了皮儿，你咋不杀那个驴儿？
驴说的，白天推稻磨，晚上簸稻麸，你咋不杀那个猪？
猪说的，俺是阎王爷的一道菜，你杀俺俺也不怪。
童谣唱完，故事圆满结束，所有的家禽终于找到能死的那一个，主人和亲家婆也各自欢喜，一团和气。
因为这个童谣，我知道猪是不怕死的，我们也不用为它的死感到内疚。
似乎它的使命就是被杀掉。
4
我每年都会成为我们班第一个交学费的人，我很骄傲成为第一个，然而我并不知道卖了猪交了学费之后钱还剩下多少，反正我和姐姐也从来不问。
后来我家不养猪了，我妈又改口了，说这几亩大蜀黍是你们的学费。
于是不管是不是我们的学费，我都跟在姐姐后面亦步亦趋的刨坑、点种，长出苗来选苗，再长高了又会一颗一颗点农药，然后打玉蜀黍叶子，成熟了再掰玉蜀黍棒子，掰完了棒子砍玉米秸，扎玉米秸个子。
学费一直是照交不误没有任何拖延。
我妈说:猪吃饭是为了长肉，你们也不能白吃饭。
所以我和姐姐养猪。
不知怎么，今天忽然想起我家的猪来，越想越觉得它很悲壮呢。
哪怕天天被骂好吃懒做，也要用这个好吃懒做长出美味的肉来。
它吃食的样子，真的就是热爱生活的样子。
不管世人说什么笨的像头猪，它都自顾自地吃、睡、长。
向猪致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