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明京》第十二章:大浑河殇

夕阳西下,照着浑河。但见大河上下,半红半墨,水流浑浊却无惊涛。河边杂草丛飞,脚声一来,藏在岸边的大雁突然飞起,沿着大河落日融入墨红色的天空。虽是早春,却让人有一种“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之叹。远处朦胧的密林中,升起几许炊烟,在夕阳的笼罩下显得格外苍凉。

明军出征

大明宣抚总兵赵梦麟站在浑河边上,看着这墨黑的河水在夕阳下穿过黄绿色的原野,静悄悄地流淌,闪动着粼粼的水光,让人感觉迷蒙得像在梦中。他慢慢地走进河水里,到了河的中心,漂浮的泡沫和干草从他的胸部穿过,他拾起干草皱了眉头若有所思看了一下,随后抬头看到河岸对面的陡崖竟然有两三尺的湿度,不由脸色突变。由于常年在边疆,赵梦麟的脸早已被朔风吹得像树皮一样的粗糙,本来分明的脸纹在夕阳下还闪闪发光,而今却如同乌云密布似的阴沉,他疯狂地飞奔回岸,对着过河的明军大喊:“不许过河!不许过河!”

保定总兵王宣正在指挥明军渡河,看到赵梦麟大喊,内心顿觉不安,他深知赵梦麟向来谨慎,若非天大的事,绝不会如此惊慌失措,“军令如山,杜大帅已经下令,即刻过河,延误者斩无赦!”

赵梦麟拉着王宣说道:“速速和我一起去见杜大帅”,又对着几个骑兵说,“快到上游七八里,不!至少二十里,看看有无异样。”

“赵将军,你怀疑浑河上有敌人埋伏?”王宣问道。

“王将军,你看看这浑河的水不仅浑浊,还带着上游漂来的干草!再看看河滩上的湿印离水边有两丈远,这是水面下降了才形成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梦麟急匆匆地走着,但没有给王宣回去勘查的机会。王宣没有任何质疑而要回头查看的意思,反而佩服赵梦麟的见识。

帅旗下,一人头戴铁盔,却身无片甲,只穿一件陈旧的皮袄,乌黑的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痕迹,远看以为是皱纹,近看却是一刀一剑的伤痕,那杀戮气让人不寒而栗。看到嚷嚷的赵梦麟和王宣,大八字的胡须即高高翘起,眉宇间的川字纹浓浓竖起,额头上闪着一道刀痕,合成了一个王字,那高傲、霸气和急躁的个性一览无遗!这就是萨尔浒之战明军主力西路军统帅、山海关总兵杜松,人称杜疯子、杜太师!

对于这位征战沙场的大将,本来赵梦麟对杜松是非常佩服,虽然大家都是总兵,但赵梦麟却心甘情愿做他的副手!这是一来杜松英勇善战,二来军令严明,三来清正廉洁,堂堂一品总兵官,穿的、用的、吃的与普通士卒无异,因此深得士兵爱戴。然而赵梦麟也很清楚,杜松为人狂傲轻敌、急躁冒进,此次为西路军,也就是明军讨伐的主力统帅,稍有不慎就全军覆没!

听到赵梦麟的解释,杜松看着点起火把正要缓缓过河的明军,就像一条火龙似的浩浩荡荡扫向敌人老巢赫图阿拉城,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如此威武的军容,想起践踏收复辽东指日可待,岂能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于是轻蔑哼:“这条河就叫浑河,河水就是浑浊。水沫干草,不过是上游有人渡河流下而已,不足为虑;至于河道湿印,不过是因为晚冬早春水枯干燥,河面下落而已。”

赵梦麟急得满脸通红,大冷天居然汗珠直往下掉,“大帅啊!不可轻敌啊!梦麟已经派人去上游探查,估计一个时辰内就可回来,到那时过河更为稳妥。”

同时,王宣的胸口像有团棉花墙,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似的难受,顿了下,喘了口气说道:“大帅,赵将军说的有理啊!想想,咱们一路过来,到了浑河口,一个敌人都没见到,过了河就是赫图阿拉城,你不觉得反常吗?此战关系重大,若是中了敌人奸计,个人生死事小,国家荣辱事大啊!”

“混账!” 火光下的杜松面孔更是扭曲,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疯狂野蛮狰狞!他扬起马鞭对着赵梦麟、王宣二人睁眼舞牙咆哮:“你们两个已经耽误了本帅半个多时辰,到底想干嘛?听说二位和刘綎交好,莫非是怕本帅夺了头功以致刘綎那里不好交代!若再啰啰嗦嗦,扰乱军心,本帅就拿你们两位来祭旗!”

监军张铨本想说话,但看到杜松那严厉的眼神也不好说。他是文人进士出身,虽名为监军,却由于资历较浅以及从无兵马之务,因此颇受杜松轻视,看到赵梦麟、王宣二人唯唯诺诺,也只好低头避开杜松那利剑般的眼神。

杜松提起一壶高粱酒,仰头喝下,烈酒像一把火焰将寒冷的肚肠燃起,浑身血液毛发顿时竖立起来。此时的将军,解开衣袍,露出一身的伤痕,看是纹身似的夺目,每一刀每一剑都是杜松从死人堆里刻回来的,他披头散发、朝天狂笑,就像一个疯子似的肆无忌怠,“看到了吧?老爷当年在陕西、宁夏和辽东时和敌人大小百余战、战无不胜!有埋伏更好,老爷就可以借此机会将敌人一网打尽!”

萨尔浒大战

大军见此拍掌喝彩:“杜太师威武!” 这一刻的荣耀更使得杜松放荡自狂,他回头对着赵梦麟、王宣说道:“你们两个小子以为老爷是个莽夫?你们知道吗,老爷最擅长的就是远程奔袭。万历四十三年,敌人犯边,老爷率轻骑打个出其不意,一箭穿心,把嚣张敌人杀得七零八落。老爷纵横天下三十年,百战百胜,而且每次都是以少胜多!知道敌人管老子叫什么吗?杜太师!”

“还有叫杜疯子!”张铨的嘴动了下,但没有说出声。

见到此状,杜松的亲兵们也放肆着对保定总兵和宣抚总兵笑道:“你们知道吗,杨镐、李如柏进了咱们杜太师的军营,气都不敢大呼,都说咱们杜太师大军有如周亚夫的细柳营!有杜太师在,何怕努尔哈赤不灭!”

杜松更是猖狂,他一顿燥热,附身拍着几个将士的肩膀喝道:“冷不冷?老爷我自小喝西北风长大,一身皮厚肉粗!” 本来明军衣着单薄,好些南方士兵更是冻折手足不能动移,而今被杜松的英雄气概所折服,仿佛一身热血震住了所有天地间的寒气,纷纷嚷喝道:“过河!过河!过河!”

杜松哈哈大笑回头喝道:“两位如此瞻前顾后,那就不用和我一起渡河了,你们带着本部兵马在此扎营截杀漏网之鱼,我另让潘宗颜带两千兵马穿越于我和马林路线之间,好做掎角之勢,老子自带一万余人渡河剿灭敌人,等我凯旋回来,在杨镐面前,不许和我争功!” 随后狂妄策马而去,围绕着他身边的是如雷贯耳的喝彩之声。

“杜疯子,杜疯子啊!呜呼我大明西路军三万精锐就这样死无葬身之地啊!” 赵梦麟跪倒在地,看着天上最后一道晚霞覆没在黑幕中,他双手拍地、磕头顿首、泪滴满面哭道:“杜松哪里知道他遇到的对手是继成吉思汗以来最善战的马上男儿!若是三万大军合兵一处,我西路军还有侥幸获胜的机率,而今分兵部署,只会全军覆没!”

王宣亦叹息道:“若是如赵将军所言,努尔哈赤必然将全部六万兵力集中围剿我西路军,本来我们西路军只有三万人马已是寡不敌众,分兵潘宗颜两千骑兵游离西路和北路军之间,留一万多人给我们在浑河南岸,他直率一万来人孤身入险简直就是羊入虎口!若是马林能够赶来合围敌人,或许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听到马林,赵梦麟更是唉道:“若是他的父亲马芳在,就一定与杜松汇合,反歼敌人!可马林就一个懦弱无能的人,怎会在千钧一发之时当机立断,直入虎穴?我只怕不但杜松被歼,还害了潘宗颜性命!” 随后他擦了下眼泪,对着王宣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王将军,我留在这里和杜松军共赴患难,请你率本部回抚顺,为大明保留这些火种!”

王宣摇头说道:“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且不说大明军令私自退兵者斩,我也不能让赵将军独死于萨尔浒!今日就算我们赢不了,也要消耗敌人有生力量!”

赵梦麟站了起来,抱着王宣感叹道:“今日能和王将军一起为国尽忠,死在萨尔浒,是我赵某的荣幸!” 随后告诉一亲兵,“速速快马回抚顺,告诉杨镐萨尔浒西路军中伏!让其他三路军,尤其东路刘綎大军速速回师!”

亲兵上马正要离开,忽然被赵梦麟叫住,“我还有一个心愿,请你回去告诉我的侄儿赵率教,将来出征一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大意!” 随后赵梦麟对着一万五千大军喝道:“布偃月阵!”

顿时一万多明军呈弧形配置,形如弯月,赵梦麟和王宣位于月牙内凹的底部,二人孤军在原野上没有布局圆月等防守型阵法,而是摆下偃月阵这种看是雄厚却又凶险的阵法。原来这偃月阵作战时注重攻击侧翼,以厚实的月轮抵挡敌军,月牙内凹处看似薄弱,却包藏凶险,往往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看来二人已经抱着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心态。

话说那喝了烈酒的杜松,更是头脑发热,他跳下战马,赤裸上身手提大刀,带头淌过寒冷刺骨的浑河水。在齐马腹深的河水里,这位露出满身伤疤的悍将,一声笑骂更叫将士们跟着吆喝:“入阵披坚,岂壮夫事?”

转眼间,杜松已经到了对岸,哈哈大笑:“赵梦麟和王宣两个孬种就是怕我抢了刘綎的头功才这样故弄玄虚,老爷我把他们留在对岸就是为了耳根清净!”

突然间走到一半的杜松军听到上游一阵激流,越来越响,就像万马奔腾似的腾空飞蹿而来,岸边的一些明军大声大叫“不好啊!上游!”

话还没有说完,但见上游之水有如无数巨龙扭在一起飞旋而下,两岸拐弯之间,咆哮奔腾,冲起的雪白浪头竟比山头还高,随后好些惨叫,岸边些明军已被卷入大浪丧命而去。

杜松大惊,再看河里的明军更是一片惨不忍睹!前一刻的浑河还像是温柔的女子,而今突然变脸成为一个吃人的魔鬼!但见浑河的水穿山破壁、发出巨吼,在夜里疯狂吞嚼着明军战士。

两岸明军站在风里,看着被巨浪吞没的兄弟呼叫却又无能为力,有的呆如木鸡,有的痛哭流涕,有的试图去拉却被后面的弟兄紧紧抱着。

一波洪峰过后,对岸的明军已成惊弓之鸟,杜松亦变得小心起来,让两岸将士拉起一条条缆绳,让将士们个个抓着缆绳慢慢过河。由于水流仍急,大型火炮只能留在对岸,火器营的明军只好托着虎蹲炮、弗朗机等中小型枪炮过河。然而明军过了半路,洪水再次扑来,由于大部分的明军都抱着火器行动不便,加上水势凶猛,好不狼狈,幸好有缆绳,虽是危在旦夕但还能侥幸生存,只要这波洪峰一过,就可平安上岸。原来浑河的上游有好些个支流,敌人早已派人分批堵着上游。

杜松心想,这次还好有缆绳,估计渡河的明军都会有惊无险!正当明军抱着缆绳在风浪中飘荡时,突然间,好些缆绳都被割断!明军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声声惨叫,随着好些火器卷入巨浪中。原来明军里面竟有间谍,趁大浪扑来时,割断缆绳,以致大批明军和火器葬身鱼腹。

当杜松兵马全部过了浑河时,清点人马,已然折损了接近两千人马以及大半火器。此时雪变为雨,寒威凛烈,已渡河之士卒皆站栗牙碰成声,杜松想起了赵梦麟之前的苦劝,内心既羞愧又难过,他内心的明智告诉他,面对的敌人绝非他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前面极有是一个个陷阱,等待他和剩下的兵马去自投罗网!他想着率领大军回对岸跟赵梦麟汇合,可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到九霄云外,兵法言有进无退,此时退军且不说士气大伤,若是鞑子趁机杀来,更是尸流满地!若是让赵梦麟、王宣过来汇集,估计被三万大军耻笑他的懦弱!叹了口气,果然是过河的卒子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杜松三十年来从无败绩,岂能未战先怯,即使全身而退,他又如何面对赵梦麟、王宣,如何面对刘綎,如何面对天下人!再说,杜松自许善战勇猛,多次反败为胜,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昔日有李愬雪夜下蔡州,今日我杜松亦能一鼓作气,直讨努尔哈赤老巢!”

想罢,看到前面就是敌人布防的吉林崖,杜松亲自策马扬刀喝道:“弟兄们,前面就是敌人的山寨,跟我冲!” 看到主帅一马当先,明军的勇气又被激起,争先恐后破了路边的几个小寨,颇为扬眉吐气。

此时正是三月初一上午,吉林崖巍然耸立在铁背山上,这是用于和明军作战、保卫赫图阿拉城的外沿阵地,若是能攻克吉林崖,杜松大军就可以马踏平川,直去赫图阿拉城。退一步来说,就算敌人大军来袭,杜松大军亦可就地据守等待援军,于是杜松下令全军攻打吉林崖。

吉林崖上只有一千士兵,加上民夫及其他家属,也就两千人左右,明军在火器掩护下,冒着滚木和石头拼命上攀,一批倒,另一批毫无顾忌接着冲,城墙上的守军看到如此奋不顾身的明军也心有余悸,眼看吉林崖已是岌岌可危,一千骑兵赶到,才稍微镇住军容,将杜松大军的攻势遏制下来。

午时的杜松僵立地站立辽东的原野上,木纳的眼神茫然看着前面的吉林崖,他的耳朵却是悲愤交加侧耳倾听着身后的炮声,一次又一次次连速的轰鸣,不,应该是哀鸣,就像一个堕落陷阱里的羊,在哀鸣,是一种无力回天的哀鸣,但又像是一个有烈性的羊,即使身在狼群,也会用头顶上不甚尖锐的角去冲撞,就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此时对岸的赵梦麟和王宣的明军正在原野上和对方血战,五旗大军排山倒海杀向赵梦麟和王宣大军,另外的两旗骑兵已经浮现在杜松大军的身边。更诡异的是,对方似乎对赵梦麟的明军阵型了如指掌,无论明军如何调整,都能够风驰电掣似的冲到避开明军火炮的死角,那纷飞的箭雨像长了眼睛似的尽是射杀明军火炮手。看到明军的火器优势荡然无存,对方更是肆无忌惮地冲向明军阵营,有如砍瓜切菜似的斩杀中箭的明军。

明军被围

赵梦麟和王宣的大军亦怒嚎着,“宁死不屈!” 这种豪气冲天的叫喊声和箭矢飞鸣声、武器碰撞铿锵声汇集起来有如地动山摇之声,把大明男儿那种誓不低头的勇气渲染得惊天地、泣鬼神,只是这声音在万马奔腾的声音中逐渐逐渐衰弱,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杜松是进是退,他都无法摆脱一个现实,那就是腹背受敌,被倾巢而出的八旗全面合围,看来对方是铁了心的孤注一掷吃掉西路军。看到援军到来,吉林崖上的守兵精神百倍,有如猛虎下山似的劈向城墙下的明军战士,而另一边三旗兵如潮水似的杀来,杜松再看背后,敌人留下一千骑兵斩杀对岸剩余的明军,而主力刚好渡过了浑河。明军军心大乱,一时进退维谷。然而杜松不愧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临危不惧,看到近处有一山丘,于是率领大军占据山头。看着敌兵越来越多,像洪水猛兽似的将杜松一万大军围个水泄不通,此时杜松未免悔恨交接,若非不听忠言,轻敌冒进,岂会害得赵梦麟、王宣大军全军覆没?自己又怎会困于此绝地之中?

朔风吹来,寒悚入骨。杜松看着一万大明男儿流下了如同鳄鱼般的眼泪,他对着四个义子说道:“你们跟了我这这么多年,我的武功阵法、军中密令,你们都一清二楚。老爷我今日轻敌,以致困于萨尔浒,看来是命数。这是大明西路军的令箭,你们各自携带一支,切不可落入敌人手中。若是有幸逃出,请持令箭告知明军将士要小心努尔哈赤,不可像我贪功冒进,以致天绝!”

四个义子拜倒在地:“孩儿愿与老爷共存亡,绝不忍辱偷生!”

杜松叹道:“难得你们有如此忠义之心!孩儿听令,杜黎、杜林随我斩杀敌人,杜钟带领所属亲兵去保护张监军,杜蔡去协助火器营。”

三月初一黄昏,监军张铨来到杜松身边,他本来对杜松贪功冒进颇有微言,而今看到大军已经深陷绝地,也不好责怪太多。看着残阳落日,他对着杜松说:“事已至此,将军自责也无济于事!只要我们坚持到天明,或许马林和潘宗颜大军赶来,我们反而能将敌人围歼。就算……” 他顿了下,实在不想说“就算”之后的几个字,但二人都心知肚明,无奈对视片刻。二人深知马林浪得虚名,指望他冒险赶来反包围敌人颇有缘木求鱼之叹,至于南路军的李如柏,在二人眼中更是“刘景升之子豚犬耳”不值一提。

沉默好一会,张铨才缓缓说道:“就算我西路大军葬身于此,只要能杀伤对方有生力量,为东路军争取到时间攻下赫图阿拉,张铨死而无憾!”

杜松低头不语,内心带着几许痛楚、几许不甘,“想不到我杜松一条命居然会成就刘綎扬名立万!” 忽然间,狠狠甩了自己一把,“正因为我和刘綎争功,才落得今日之下场!若是我杜松葬身于萨尔浒,却助得刘綎剿灭敌人,为我三万西路军报仇雪恨,我也算死得其所!”

杜松赫然站了起来,只见他身长八尺,腰阔十围,豹头环眼,他扔掉头盔,扯开上衣,那赤裸的上身和光亮的面孔尽是伤痕,和浑身震动的肌肉汇集一起,显得格外狰狞恐怖!他挥动大刀喝道:“弟兄们,我们已经被包围了!摆在我们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做孬种,放下兵器任人宰割!另一条路就是豁出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老爷我纵横天下三十年,不认怂,不怕死!”

明军看到杜松光头裸体,都知道他军令如山、言出必行,厮杀兴起时就脱掉甲胄赤裸上阵,杀得如痴如狂,也就是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霸气往往使得杜松上演绝地反杀、反败为胜的奇迹,于是慷慨激昂喝道:“愿与大帅一起杀敌!” 满山尽是慷慨激昂,使得山下的八旗骑兵震耳欲聋!

残阳西下,六万八旗兵和山丘上的一万大明男儿默默对阵,萨尔浒的平原静得就像暴风雨欲来前的幽静,静得让天地都为之肃然忐忑,只是在风中偶尔传来几声潇潇马鸣,像是呼唤着孤魂上路似的悲切。

一声狼嚎下,六万八旗兵蜂拥杀向明军,但见大明男儿在杜松将军带领下军容鼎盛、号令严明。明军虎蹲炮、弗朗枪齐发,冲在前面的骑兵无不人仰马翻,肌碎骨裂。然而也因为火炮的闪亮暴露了火器军的位置,对方汇集大批神箭手朝着明军火器军位置射箭,以致大批火器军的铳手和炮手相继阵亡!然而剩余的铳手和炮手仍然毫无畏惧似的继续装弹、发炮,好些明军步兵更是耸立在火器军的身边,用盾牌乃至血肉之躯其遮挡,这种可歌可泣的精神使得明军在绝境中临危不乱、井然有序。

明军浴血奋战

部分八旗骑兵杀到跟前,杜松亲率亲兵和其肉搏血战。明军看到主帅身先士卒,更是激发其英雄本色,于是奋不顾身、咬牙切齿,跳出战壕,化被动为主动,扬起刀枪,见人就杀,见马就砍,没有半点慌乱失度、贪生怕死,几番以命相拼居然击溃了对方好几次进攻!监军张铨虽为文人,但早已抱着效仿文天祥之心,分头作战,面无惧色。见到两位主将如此英勇,所有明军士气大振,一时间势均力敌!随着时间的推移,若是北路军马林及时赶到合围,或许真能反败为胜。就算来不了,看西路军这架势,必能拖延时间,以致东路军刘綎杀进赫图阿拉城,从而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以全盘之势将对方打败。

萨尔浒上,战幕正酣,日犹未昃,却是浓雾下降,弥漫山谷,月亮无光,视界阴晦,咫尺之外,难辨敌我,形成对峙不决的情形。眼看时间对明军有利,突然间,一处明军点起了火炬,紧接着听似军令,满山明军皆取松枝燃火以战。火炮先开,只是明军由明击黑,难寻标的,未能伤及敌人,反吃大亏。

杜松和张铨大吃一惊,喝道:“是谁下令燃火!斩之!” 话音未落,对方的箭就像飞蝗般的朝着火光之处射去,尤其朝着帅旗下的杜松处,这些都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看是有备而来,大批明军顿时成了活靶子!士兵们正见杜松在怒嚎“内奸竟然是……”却突然全身不动,原来他及身边的亲兵已然中箭!箭密密麻麻扎在他的胸口、头脸、腿部和手臂。血刚涌出,就即刻被风雪冻僵,正要僵化时,又一箭射来融化冰雪涌出鲜血,这样反复来回,已成刺猬,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双眼,依然慷慨裂眦!

片刻之间,八旗兵涌上山丘,逾堑拔栅,攻入明营。明军营垒相继失陷,敌军遂行纵橫驰突,不异时之间,杀散明军,追击四散之明兵,尤其火器军一个不留。明军遗尸遍野,冰雪为赤,侥幸退至浑河岸边,将旗帜器械投入河中,其负伤不能作战者,各投河,余皆死战尽殁无一降者。监军张铨被俘,誓死不降,被处死。

大明西路军主帅杜松

“呜呼,我大明西路军全军覆没,无一降者,皆以死报国!” 说到此处,柳阳那深陷的眼窝出现了泪水,他忙用双手捂着脸抽搐起来,泪水却难以自控顺着指缝无声流下,“这是程大哥这么多年来扮成商旅潜入建州活动,从当地民众、对方士兵,甚至部分为奴的明军兄弟口中汇集而来的消息。努尔哈赤下令斩杀所有西路军将士,尤其火器营的兄弟,更是被挨家挨户、掘地三尺似的追杀。残存的弟兄就是那些投水自杀命不该绝被下游捡起却被贩卖为奴,他们生不如死,被卖到极北苦寒之地。若逃命被逮,轻者毒打一顿,重者砍掉手脚扔在雪地里被野狼活活吃掉!就算有些侥幸逃出,却遇到大雪封山,被活活冻死。弟兄们日日夜夜盼望着王师北伐,收复辽东故土。对了,令狐公子,赵梦麟的侄子就是锦州总兵赵率教,跟着袁崇焕一起守卫辽东,真希望赵总兵能够和袁大帅一起为其叔报仇雪恨。”

“我和程大哥都知道明军内部有间谍,可这么多年来都参透不出。” 柳阳自责道。

看到令狐公子若有所思样,小奕轻轻问道:“令狐哥哥,你是否唔出什么头绪?”

令狐公子说:“我还不好定论,但我相信在海上唤得鲨鱼攻击我们的是……”

小奕好奇问着:“令狐哥哥为何这么肯定?”

令狐公子说:“敌人能准确无疑算出西路军渡河的时间和地点,以致上游放水淹杀杜松军,除了内有间谍通风报信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些混入西路军的间谍们必然熟悉水性,才能恰到好处算出时间,以及在漩涡中从容割断缆绳,葬送上千西路军性命!然后嘛,估计他们靠着熟练的水性上岸,配合骑兵追杀西路军的散兵遊勇。小奕妹妹,还记得我们坐沈蓉蓉的船从辽东在回京的路上,那批杀手竟能在临死前呼唤鲨鱼来攻击我们?本来嘛,女真常住长白山下,怎会如此熟练水性?当时我就想,传闻渤海故国有一批人善水性、好猎鱼,甚至了解鱼类之间的呼唤,从而引导鲨鱼攻击船只。后来渤海国亡于金,据闻这些后人就被收编。很有可能这批渤海后人就在西路军出征的时候,得杜松麾下头号间谍相助,混入军中,然后以其出神入化的水性淹杀西路军。所以我才断定海上追杀我们的那些人和水淹西路军的是同一批人,都是建州的间谍。只是这萨尔浒之战的头号间谍是谁,还请柳兄将东路军血战的经过细细说来。”

柳阳站了起来,看着窗外,像是回到了萨尔浒的战场。原野上,白雪如同浑河的浪花似的汹涌而来,刘綎和他的东路军在这一堆又一堆的白色漩涡里若隐若现。



(时间截止:五月初二未时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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