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家的葬礼有个规矩，如果不守灵的话，摘掉孝布后不能回头看，否则会被死者牵挂而带走。
于是那天，看着棺材被泥土一点一点盖住后，我转过身去拆下自己头上的白布。
我妈在旁边喊着“不要回头”，风吹起地上的尘土，空气中夹杂着阴冷的颗粒，回家的路上锣鼓通天，鞭炮放得噼里啪啦响。
有一个季节似乎结束了。
02
奶奶去世那天是周二，小雨淅沥，挂断电话后我一个人在雨中走了好久，决定放弃英语六级考试赶回老家。
关于奶奶的回忆好像还在五六年前，那时我常常在暑假回去，纵使被叮了一身蚊子包也整天东跑西跑的，和邻居家的小伙伴们一块玩捉迷藏。
我不爱吃馒头，她便常常摊鸡蛋饼给我吃，一张饼上放三四个鸡蛋，被我奉为人间美味。
奶奶家还有一只黄白相间的猫，会摇着尾巴找我要火腿肠，吃我偷偷丢下来的不爱吃的肥肉。
夏天的晚上她会带我到房顶上睡觉，铺一条凉席，躺在那里可以看得到星星。
自上高中后，我便越来越少回到老家，小伙伴们走了，猫死了，奶奶也不再上得去房顶，不再给我摊鸡蛋饼。
我以为我不会哭，结果刚下车心里就被揪了一下。
她的灵堂就设在进村必经的路上。
03
在关于奶奶生前的最后的记忆里，她常常一个人坐着，任由天色由亮变暗。她得了抑郁症，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过年的时候我们要往饺子里包硬币，谁吃到带硬币的那只饺子就会得到一年的好运气，可奶奶从未吃到过那枚硬币。
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有一年所有的人都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饺子，但硬币还没出现。大家都纷纷放下碗筷时，只有奶奶满怀期待地将锅里剩下的饺子都捞到自己碗里。
她用缺边少角的牙慢腾腾地去咀嚼那些饺子，等到她把所有的饺子都吃完了之后，包饺子的人才拍着脑袋说，他们今年忘记了放硬币。
所以我现在回想起来，可以说奶奶从未被幸运眷顾过，因为腿脚不好，她的一辈子几乎都在那个村落里度过。
早年间她拜门神灶神，每年都把做的最好看的馒头枣糕供奉到它们面前。后来村子里天主教盛行，又撤掉供奉，在家里挂上耶稣像和十字架。
葬礼前一天，她的遗体边上堆满了十字架，同时村子里又点了一晚上的鞭炮。不知道哪一位上帝会把她带走呢，人间没有尝过的福气，在那个世界会有的吧。
04
在生命面前，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力量过于渺小。
虽然早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但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那么措手不及。奶奶是第一个，今后也许，还有很多。
奶奶去世后，我总会想，如果在她发呆时和她说过一句话就好了，如果带她到大城市里旅行过一次就好了，如果在她的碗里放上一只包着硬币的饺子就好了。有太多遗憾的事情，总是在失去做的机会时才被想起。
可是，再也没有人会摊鸡蛋饼，会带我到房顶看星星了。
虽然夏天才刚刚开始，但有奶奶的夏天已经过去了。
回北京的路上昏昏沉沉，耳边仿佛还能隐约地听见那句“不要回头”。
——我已无法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