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一碗幸福满满的馄饨

很久很久以前,我上小学。

在一个小城市郊区20公里的,我国著名的,钢铁厂子弟小学。


这个钢铁厂生产的钒钛磁铁矿全中国只有两个地方存在,另外一个远在四川攀枝花,而且据说是深山老林里,从这个厂子到下个厂子要带干粮坐火车穿山洞翻山越岭一两天都是常事,绝对的安全,哪怕第四次世界大战了,首钢宝钢包钢云云被夷为平地,那里也依然会大炼钢铁一般的场面火爆。

对,说了半天说的是攀枝花。我家那叫承钢,承德钢铁厂,后来叫公司了,后来就上市了玩资本了被吞并了。我们的矿是小日本发现的开发的,要不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呢,几十年前小日本的勘探队在我们那边绵延的山脉里潜心数年,定性为:钒钛磁铁矿而无黄金钻石水晶玛瑙之流。

若干年过去了,真的生生地没听过我们那出过磁铁矿之外的矿藏,我又想起了当年大庆的具体位置,也是因为小日本发现了铁路油罐车上的泥巴而倒推出来大庆的地理位置特点,进而知道大庆油田的重要战略资料的,这点上不得不慨叹小日本的厉害,正如在数码影音上,SONY永远让人膜拜。 

这些跟馄饨都没啥关系。


小的时候穷啊!

一年吃一次带鱼、一年吃一次香蕉,现在依然留下阴影:带鱼和香蕉是上流社会食品,以至于过年依然要吃带鱼香蕉才能安心。那个时候物质缺乏,在我们那个小城之外的小小城,物质更是匮乏。每天早上上学去,父母都是双职工,给我撇下五毛钱吃早点。五毛钱可以怎么搭配呢?

五毛钱=一个烧饼一毛钱+一碗豆腐脑二角五分+一根冰棍五分+一毛钱山杏

这个组合我经常采纳,一是充分利用,不留遗憾也不给自己别的念想,没有山杏的季节或者是没有冰棍的季节就用各种零食代替,总之既可以吃饱满足胃肠之需,也可以解馋,满足口舌之贪。

五毛钱还可以买两个肉包子,在去往医院和学校的分岔口,有个卖杂货的小推车,老板中年人,我很奇怪在我们那样一个人人有工作的“共产”社会,为什么他不去厂子里上班。

但不管怎样,他的小摊每天都会有两屉肉包子,因为知道的人少,去晚了还能赶个尾巴,那个香啊,每次我都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着,小心翼翼地放到手里捧将着,热乎乎的香气钻出来直咽口水。


但是没有到达教室之前我是不会偷吃的,面对如此的美味需要营造一个周全的环境:要安安静静地坐着,接下来20分钟里不会被任何事情打扰,要有一杯热水,最好有清新的音乐或者小鸟的歌声,把手帕包平静地放在桌子中央,轻轻地拍一拍熟睡的包子,然后一个角一个角地打开手帕。

看着被油浸的地方还是多少有些伤心,一是可惜了手帕回家又要洗,二是可惜了那喷香的油汁儿。第一个包子一定要一口吃下去,满足一下欲火中烧干柴烈火无法等待的食欲,一定要被噎到,那种充实的顺着食道下滑的感觉是多么幸福啊,然后喝一点点热水,不要让清水冲淡包子的香气。

第二个包子一定要慢慢吃,咬开一个小口,用鼻子闻闻香气,然后嘴里咂摸一下,再咬下第二口,一定要注意嘴张开的度、手指递送的速度和幅度,争取准确的沿着包子的圆心切下一道弧线,圆弧的最低点不可超过圆心。这一口要仔细回味,因为这是包子最精华的部分,相当于掐头去尾的中段鱼位置,其实现在想起来,说是仔细品味也就是多嚼三口,最后一个部分一定要一口吞掉,注意这里是吞而不是吃、嚼、品,速度一定要快,要决绝果断而冷酷无情,让自己的欲望在瞬间消失殆尽,收起手帕,拿出英语书,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

这些跟馄饨也没啥关系。


五毛钱的早点生活基本上被方案一、方案二所占据。

在那个穷苦的年代,很多像我一样的小孩子每天都在“偷偷”地攒钱,今天八分,明天一毛二的,甚至不惜走上2个小时到厂子里面偷铁卖,每次来回两小时一身臭汗内心高度紧张攥在手里放在兜里的几个铁块能换个一毛钱两毛钱,攒下来。

那个年代没有双休日,只有周日全体休息。父母忙碌了一周,不忍一早看着他们做早点,便每周日打着锻炼身体的口号早早溜出家门来到大操场上集合。然后像我一样的孩子从各个方向冒了出来,大家嬉戏打闹,吵怒了边上打太极的老大爷,干扰了双杠上飞跃的大叔叔,气坏了梳着大辫子沿着围栏背书的小姐姐,于是领头的大孩子一声令下,跑圈!


那个时候也怪,大孩子一声令下,大家就跟中邪了一样,没有怨言没有反抗,欣然接受。围着400米一圈的跑道一圈一圈地跑啊跑啊!当时如果那个大孩子喊的不是跑圈而是买安利,是不是我们现在早就成了钻石级会员成天坐着数钱啊!

跑得一个个累得呼哧带喘,尘土混合着汗水勾勒出天然的花脸,大家顺势躺在地上,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偶尔跃起的草中小虫,除了想到周一的升旗要早起、数学课的作业还没写之外,无忧无虑。

时间走过9点多,晨练的人渐渐散去,我们也准备集结了,直奔馄饨摊,一定要那个时候去,去早去晚都不行。为什么呢?

去晚了很好理解,收摊走人了!

去早了呢?也不行,因为我们一伙儿人纯属瞎捣乱去的,老板在我们身上挣不到钱,我们也有自知之明,不搅合人家的生意。


中年男人,应该是农村出来做生意的,眉毛重,皮肤黝黑,两条胳膊抡个百八十斤的没问题,憨憨的,再典型不过的憨直小老板。围着围裙,身后忙乎的是他媳妇,头发贴在涔湿的脸庞,很安详很幸福,在自己男人宽阔的背影下,奋力洗碗。

我们去的时候,老板也一般在休息,因为熟悉了,仿佛也在等待我们这群泥猴子来。大孩子在我们面前是大孩子,到了馄饨摊老板面前就彻底怂了,怯怯地说:叔叔,十二碗馄饨,小料全要。

老板笑笑,也不说话,到下面的笸箩里找出馄饨,噗通噗通地下到那个蒸汽腾腾的锅里,每次馄饨落水,我们的口水也随之落肚。

你知道那个年代,没有骗,即便有,也是小骗。我们碗里的馄饨,绝对不会少一个,只会多,那是什么?那是信,诚信!

“坐吧,等啥哩!”

你说也怪,明明我们是消费者,但是老板不发话,我们还真的不敢坐,一堆一堆围着桌椅傻站着。这个时候老板成了孩子王,他指挥着:你坐这,那个高个儿的坐那,喂,那个小胖子,坐这边,单独给你留个座。我们便像电影开始前的对号入座一般,安静坐下,小脑袋却都指向大锅的方向,嘴巴里涌动着青春的饥饿。


咣咣咣先是摆起一排碗,虾皮、紫菜、香菜、咸菜末,一份份作料顺次落入碗中,开锅啦!哇!哇!哇!口水口水不行啦!

热汤沏开了作料,溜滑的馄饨顺着水流滚入碗中。一排小脑袋眼睛直勾勾地,再也动弹不得。没有人去端,因为孩子王没有发号施令,其实孩子王从来没有让我们端过,太烫,怕伤着我们,这个时候他习惯带一点责备的语气“吼”他媳妇:干啥呢,快端,要不馄饨都砣了。

女人虽紧张,但幸福依旧不可挡,为自己的男人,为自己能干的男人,这个家此时此刻就是这个男人。

显然女人坐久了,摆着一个不是很舒服的姿势洗碗,腿麻了,老板虽然嘴里念叨着嫌她误了客人的馄饨,但是自己还是一个侧步过去,搀扶着女人,女人在有力的臂弯里泛起了幸福的红晕,脸庞汗涔的头发反衬着,愈发美丽——这些都是我后来回忆的时候感觉的,那个时候的泥猴子们脑子里只有馄饨。

“吃吧!馄饨有数,汤随便!”

孩子王一句话,泥猴子们全开动了,低头不语,满桌子的吸溜吸溜,说出来大家不信,那个时候穷啊物质匮乏啊,喝着馄饨汤的泥猴子们是多幸福呢!

“老板,加汤!”

“老板,我也加!”

“这里,老板!”…… 


知道为啥我们搅局了吧,为了充分利用这难得的盛宴,也是为了补充刚刚疯狂跑圈造成的水分缺乏,泥猴子们只喝汤,不吃馄饨,起码要加个十次,才缓和一下,慢慢地不情愿但又实在忍不住地开始吃馄饨。

孩子王不恼,从来都是拿着大水舀子等着,谁加汤他就一个箭步过去,大水舀子一歪,不用你说,一定是满满地,还不等你道谢,这边女人家撒了香菜末、咸菜末、滴上香油,呵护之极说:慢慢喝,别烫到,酱油醋自己加。

待到日上三四五六七八杆,泥猴子们估摸着再不回去就赶不上家里的韭菜馅儿饺子了,纷纷结束战斗,举起大碗咕咚咕咚地把剩余的馄饨皮、碗底的菜末扔到肚子里。

结账的时候颇有几分尴尬,大孩子收钱,然后再转交给老板,都是几分几分零钱凑的,老板只看个大概,从不细数,点燃一支烟,看着刷碗的女人,那个时候,我们便悄悄地离开,把桌椅板凳摆好,绕着那默默地爱的关注,走开了很远,才又开始嬉戏打闹,欢呼而散。


多年后我遇到了我心爱的熊,那种感觉,一样一样的,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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