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刘明川第五次参加展会了 。
由于疫情，进馆手续繁杂。观众人数相比往年少了一些。下午的时候部门徐经理陪同李总去参观临近的展馆去了。刘明川和其他几位同事留守展台。他们几个不约而同地坐到了展台边的三脚凳上。已经连续站了三天，大家明显感觉到疲倦。趁领导不在的功夫，可以稍做放松。
此时的刘明川一脸疲惫， 呆若木鸡地端坐着。他已经全然没有了头两次参加展会的新鲜劲和热情， 现在他只感到索然无味。
N馆集中了二十几家机械传动行业的公司，刘明川所在的展台位于东南角靠近东向和南向的出口处。位置还算不错。一部分出入的观众会经过这里。看着人群像潮水一般来了又去，每个人好像都怀揣着很大的生意，不停地打量着各个展台寻找他们的目标。临近展台的销售人员不时地在向过往观众不厌其烦地兜售着他们的展品，说着他们以为别人都能听懂的行业术语。不远处一家做叉车的公司甚至请来了一位身材窈窕的穿旗袍的女士在弹奏古筝，吸引了众多的看客；还有展台正在进行抽奖互动环节，参与者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似乎已经忘了此行的目的。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刘明川无关，他眼睛注视前方，可他什么也没看见。
“嘿，发什么呆呢？” 同事王磊从后面拍了刘明川的肩膀。
刘明川这才缓过神来，故作若无其事，只答道：“没什么。”
“小心被领导看到哦。”王磊坏笑道。
刘明川从凳子上站起来，伸了下拦懒腰，又看了下时间，不觉间已经坐在这二十几分钟了。就在他准备打起精神时，有一位观众在他们展台前停住了。他好像被其中一个展品吸引了。刘明川忙走向前接待。
这是一位年老的观众，弯着腰道：“这是德国的东西吗？”
“没错儿，大爷。”
“德国的东西是最好的。”老人一脸深信的说。随后他的目光投向了展台桌子上，“有没有样册？”
“ 有！您需要，我们送给您几本吧。”
老人露出了微笑，刘明川将他迎向了展台中央， 并示意他坐一会儿。
“ 我是做清洁能源设备的， 想来看看有没有些好的东西能用上。”老人提高了声调，脸上洋溢着自信。
刘明川递上几本样册，趁老人翻阅的时候，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年长的观众。
老人大概六十岁上下，头发已经花白，有些驼背，但却很精神。他身穿着一件明显和他年纪不大相配的带格纹的外套，灰色的裤子，一双很旧的白色球鞋。左手还提着一个红色拉杆布袋箱。
老人显然看样册有些吃力，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副紫色镜框的眼睛带上了。 然后便很有兴致地翻阅起手里的样册。刘明川不清楚老人是否明白样本里的说明和他的介绍。老人只是一个劲地赞赏这是世界上高科技的东西！
说话间，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停顿了一会儿。缓慢地转身向他身后那个红色拉杆袋望去，并艰难地弯下腰，这时他的背更驼了，像鼓起了一个很大的包。 刘明川看老人正吃力地在他的布袋里找寻着什么，翻来翻去。刘明川试图去帮他，这时老人找到了他要找寻的东西并拿了出来，还是很艰难地立起来。
刘明川看到老人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透明文件袋包裹着的一些资料。老人掏出袋里的文件，说：“呐，小伙子，这是我们在做的东西。”
这份材料整齐地用订书机装订着 。从首页抬头的一行黑体字可以判断，这是老人所说的清洁能源产品的性质说明。老人边说，刘明川边看。随后刘明川知道了老人所需要的东西他们并没有，但还是很耐心地听老人说完。
“ 大爷，很抱歉啊！我们没有您需要的东西。”
老人迟疑了一会儿，”没关系，小伙子，谢谢你的介绍。你可以再给我介绍下你们别的展品吗？”老人指着展台前面放置的一排展品说道：“我想了解下高科技的产品，德国人的水平是一流的。”他强调了他说的话。
“ 当然可以， 您这边请。”刘明川带着老人来到展品前。开始挨个地介绍，老人仔细地端详眼前的他所谓的高科技的东西，刘明川很熟练地讲给老人听，他已经不知道给其他观众讲了多少遍。但他不确定老人是否能明白他所讲的，老人只是面带微笑地看，边看边点头。
待刘明川将展品都介绍了一遍，老人似乎还意犹未尽。抬头张望着什么，像是怕遗漏了什么展品没了解到。
“大爷，我们的展品就这些了，您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
" 没有了，没有了。谢谢你啊 ，小伙子，你很专业！”老人说着话脸上有些过意不去，他可能觉得给刘明川添麻烦了。一个劲儿示意他去忙别的。
看见老人转身准备离开展台，刘明川轻嘘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得意回到了展台中央。他嗓子有点干，在饮水机接了一杯水。这时他发现老人并没有走，又回来了，继续在展品前端详。一会儿老人从包里拿出了手机。他不停地在划屏幕。他在解锁，划了好几次才解开，动作稍显笨拙。然后又很不熟练地端起手机朝向展品。他是在拍照留存。他应该并不知道如何选择合适的角度才能拍得好。他手哆嗦着拿手机试了好几次。
刘明川见状又走向前，问：“ 大爷， 需要帮忙吗？”
“ 没事儿， 我留几张照片，回去再好好看看，也好给没来的同事看看。”
刘明川这才想起一件事。 他去桌子上拿了客户登记表和笔，对老人说：
“大爷， 可以留下您的公司信息和您的联系方式吗？”
“好的。”老人很爽快的答应了。并又带上了他那副紫框眼镜。
老人把登记表放在展品桌上，开始写。十几个字，他写了有好几分钟，但每笔都不潦草，很端正。从留下的信息，刘明川得知这位老人姓马， 是当地一家技术公司的工程师。
刘明川好奇地问： “ 大爷，您每年都来展会吗？”
“每年都来，二十几届了， 我一届都没落下。每届展会我都在最后一天关门前才离开。我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我要来展会学习先进的东西， 不然就跟不上时代喽。”老人答道。
刘明川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刘明川看着老人慢慢走去，他矮小的身躯在人群中艰难穿行，他的装束明显与各色精英的服饰格格不入，他的边走边停与场内的行色匆匆形成了强烈反差。 可以想见，这样一位行动缓慢的老人是怎样艰难地通过了展馆入口的几道关卡，他又是如何在拥挤的人群夹缝中经过多少次笨拙地尝试才向工作人员成功地打开了健康码和行程码，这是否还引起了工作人员的不耐烦和大声呵斥？
就是这样一位老人，他绝不会进入场内商业精英们敏锐的视线而成为目标，也不会成为销售能手们争相游说的潜在客户。他是那么的不起眼。
看着老人渐渐被熙攘的人群吞没，刘明川思索了很久。他觉得一下子精神起来，着手迎接下一位来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