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哭到半夜，也许吧，因为到最后我不记得自己几点睡着的，也不记得他几点停止的，因为眼泪一直在黑暗中无声的流淌。
虽然关了灯，但房间并不太黑暗。我看到他将胳膊放在额头上正好挡住眼睛，另一只手放在胸口上。
我以为他在酝酿睡意，或者是因为我们睡前的一个争执而不语，渐渐地，我听到发出的悲伤的气息声。痛苦的气息像是在层层迷雾中一遍遍喊着“妈妈”“妈妈”，我想还有：“妈妈，你回来吧。”
我贴近他，搂着他，一遍遍轻抚着他的臂膀、他的头发、他的脊背。
我的手碰到他的侧耳时，有泪水湿润的痕迹。他的头埋在我的颈窝处，无边的悲伤，将我们深深笼罩、吞噬，一遍遍气息呼喊出的“妈妈”让两个人的眼泪在黑夜里无尽流淌。
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婆婆能够出面显现安慰一下她痛苦的、受伤的孩子。
白天，我们多么“正常”啊，可是，常常一到黑夜，眼泪就像失去了防护的闸门。
他靠在我的身旁，那一刻他不像是我的丈夫，而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幼小的、脆弱的孩子。
猝不及防，从未有过的设想，忽而一天，噩耗从天而降，你除了一遍遍地不相信、不敢信到无可奈何、不得不承认、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这谁能接受得了？
谁能接受前一天还好好同你说话的人，只隔了一晚就想不开走上绝路呢？
我的心里混乱不堪，我同样思念着那个美好的、却再也见不到的人，可有的时候我的心里也会混杂着愤怒、追问、不解、遗憾、自责、不舍、假设。
越是不舍，我越是想追问，为什么？为什么？您怎么舍得下？
我要怎么安慰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呢？无论说什么感觉都无用。
到现在，我们从未共同谈过与婆婆相关的话题，哪怕他不经意间刷到亲友在朋友圈发的怀念也会快速划走。
我只在卫生间里、还有一个人的时候，将婆婆的朋友圈、某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是止不住在心底呼喊“为什么、为什么？”
黑夜里，我很想问一句“怎么了？”
我在心里立马骂了自己：你是蠢吗？问这样的问题？他怎么了这么明显你不知道吗？他在哭！他在想他妈妈！
我：我知道这个开口愚蠢至极，可是我不想看到他每天的“装”，我怕他心里积压太多，我想要引导出他说那么一句，至少像找到个倾泻出口。
沉默。
沉默。
心里的那个小人儿：唉，还是闭嘴吧，什么都别说。
我达成一致：好吧，就放到心里吧，什么都不说。
早晨醒来，他像是完全忘了昨晚发生了什么，同我说话、开玩笑。
我嘴上回着，心里犹豫着，担心着，我还是说出了那句：你昨晚想到什么了？
我希望他能同我谈谈，哪怕说句：是的，我想妈妈了。
可是，他只说了句“没什么”，然后迅速转移了话题，同我说起了别的。
我没有追问，应接着他的话题。
我知道现实的痛苦有多难以面对，我当然不想撕开伤口，我也没有勇气承接后续。可是就像我们越是不提，越是假装，以为不接受，不承认那她就还在，可这样我们就越脆弱，哪怕我们装得再好，表面多么的风和日丽，可是只要有任何一点与婆婆相关的出现，就足以掀起一次风暴。
我们被狂风裹挟、被海啸掀翻，然后却彼此全然忽略刚才来过的风暴和灾难，哪怕浑身湿透，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身上的水还在滴答流淌，我们还假装着一切都好，一切都和回忆里一样，一切如旧。
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多希望快点醒来。
如果，曾经依旧，哪怕是一场梦，我也愿意永远沉浸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