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远处走来,依旧是那个姿势,几十年不变的姿势,侧着头看着路边的我,脸上是憨憨的笑。经过我,还是侧头看我,还是憨憨的笑。
我也看着他,几十年来第一次认真的看他,仔细的看他,古铜色的脸上已经布满皱纹,他老了,有五十多岁了吧。
他是老家小镇上公认的呆子,呆沪生。
他的笑,依然纯真,依然憨厚。我回他一个微笑,一个真心的,暖暖的,不带任何恐惧的微笑。
在记忆里,我从未对他笑过,我总是怕他的,遇见他也总是远远的避着,尤其是他的笑,总感到森森的可怕。
那些旧时光里的人和事,好多已经渐渐淡忘,模糊在记忆里。唯独他的笑却清晰如昨。
再次想起他,是过春节回老家的时候,三姨跟妈妈聊天,聊到她的那个小叔子,她的小叔子一表人才,只是患有青光眼,到了三十岁左右的时候,便看不见了,与瞎子无异,老婆便弃他而去,从此他便是一个人,吃着低保,隔三差五会有亲戚去看看他。
我奇怪的问了一句,“那平时谁照顾他呀!”
“他的好朋友。”
“谁啊!”顺口问着,心里却有种感动,在这个薄凉的世界里,能有个不离不弃的朋友,那是多么难得呀!
“呆沪生。”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立刻颤颤的。我的记忆一下子拉到好多年前,“呆沪生”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陌生,甚至是太熟悉了,而且是家喻户晓吧!
哪家的孩子不听话了,大人们便狠狠的说:“再闹,让呆沪生把你逮走。”
孩子们便很听话的止住哭闹,而且露出害怕的神情。
呆沪生,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大家公认的呆子,他每天游走在大街小巷,侧着头,对着每个人傻笑,我对他最深的记忆也是他的笑吧!
他没有对任何人做过什么,可是每次小孩看到他,都被吓哭。是因为他的笑?
记得,他总是边走边看着行人傻笑,有时拿着棍子敲打着路边的杂草,有时扛着一根长竹竿,上面挂着他捡来的废纸盒之类的东西,大多时候都是站在路边,歪着头傻傻的对着人笑。
上中学的时候,早上去学校都比较早,有时天才蒙蒙亮,那时候最怕遇见他, 想想,在朦朦胧胧的薄雾里,有那么个人站在那里对着你傻笑,总有些发悚吧!
晚上,下了晚自习回家,也最怕在无人的小巷子里遇到他。所以,在我的记忆里,我都是怕他的。
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我们好像还谈论过他,他的爸爸是镇上文化站的站长,琴棋书画听说都很在行,有同学说,呆沪生画得画很好,有同学说他写得一手的好毛笔字,都是他爸爸教的。
再次见到他时,除了害怕,还隐隐觉得他有些神秘。
三姨说,“呆沪生”陪着小叔好多年了,每天去煮饭给他吃,帮他打扫,陪他聊天。
我有些惊讶,我从未听见过他说话,潜意识里以为他是不会说话的,只是没有人愿意跟他说话吧!也许,他也不愿对我们说吧!
时光里,他边走边对着你笑,远了,他还扭着头对你笑,那笑,把我们和他,隔在两个世界里。
清明节回家,便跟着三姨去了一趟小叔的家,两间平房在一幢幢小楼的后面,虽然没什么阳光,倒收拾的挺干净,其实家里也没什么可收拾,两间房,一间做卧室,放了一张床,一个矮柜子,一个旧式的五斗橱。
还有一间是厨房,我进去时,小叔坐在厨房的桌旁,手里拿着个小收音机靠在耳朵上,听着什么,我想,眼睛看不见了,也就靠听了。
灶台边,那个身影在忙碌着,见我们进来,依旧是歪着头对着我们笑……
此刻觉得,他的笑是那么干净,那么真,那么善,不含任何杂质的。那抹笑是这个世界上,最原始的温暖!
我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们。这个凉薄的世界里,相依相伴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