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在家乡这样一个刚刚升区却改变不了县城称呼的城乡结合地带，我的春节恋情，仿佛就像街上五彩斑斓，但配色又无比诡异的年节装饰灯一样。看着像模像样，但充满着浓浓的乡土味。
我妈总说，对于女生恋爱这件事，25岁是一堵墙。25岁之前，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可以悠哉悠哉地慢慢谈慢慢挑。25岁之后，就一下子慌了神，自愿或不自愿地奔赴各种相亲现场，稍不留神就奔三了，再不注意便光荣剩下了。这句“金口良言”无数次在我身边的姐妹身上上演，渐渐地，我也默默地把25岁设为心中的一条线，留意着身边的人。但我从来没想到，在春节这样一个阖家欢聚和走亲访友的时间段里，我的生活重心会转变为“处对象”。这一天，来得比我预想的要早得多。
不知何时起，县城过年的中心变成了相亲和恋爱。而小县城的恋爱，是独属于城与乡之间的。这些平日里在外工作读书的青年们，一方面接受着城市的生活方式，但另一方面又和乡村有着极为密切的关联，保持着乡土的思维方式。不管在外面混得多体面，过年回家便多了一个共同的身份“县城青年”。短短七天的假期，不管是父母也罢，还是大龄青年自己也好，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即便是在外面谈着呢，父母也免不了想让多见几个。春节恋爱速战速决，要是能一举拿下，即便解决不了终身大事，也给接下来的情人节和各种节预备下对象，岂不快哉？因此，县城恋爱遇上春节这个特殊的时段，便显示出其独具戏剧性的一面。归根到底，还是县城青年在城乡之间寻找自我的一种方式。
一
我的恋爱对象是个俗人，今年不多不少刚好30，怕是深谙其中道理，将春节秘籍暗藏于心，早早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了。
时间刚冒上一月的头，一学期不联系的他突然对我“关心”起来，中心问题无非就是“啥时候放假？”一来二去，话语之间总不忘夹上一句，“我最近调到市上了”，以及“想去车站接你”的意愿。实则向我表明自己工作稳定了又新买了车，有了充足的物质基础。
我和他相识于两年前的暑假。那年我大二，投身于本科学校轰轰烈烈的“三下乡”活动，为了活动开展方便，地点就选在了家乡。我和伙伴们在酷暑里调研了一周，一方面对家乡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另一方面也结识了不少在家乡工作的年轻人。他就是我认识的宣传部小伙。办完工作之余，他约我出去吃饭，算是认识了。后来每年寒暑假，只要我回家，便会见个面。但也只是不冷不热的，始终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因着原本也没有继续发展下去的念头，这次就没怎么搭理，始终没有告诉他准确的回家时间。放假之后，我没有急着回家，先留校搞了一段时间论文，又给自己放了个假去了一趟台湾。一直赶到年尾巴才提着箱子回到了家。他的动作倒也麻利，我还没在家坐热呢，后头约出去见面的消息就到了。腊月二十九的晚上，他刚从单位里放出来。“我晚上下班回去了咱们出去吃饭？”
我还在犹豫该怎么面对这个人这种情况。母亲大人发话了：就当是个普通朋友，把你约了那么多次，也应该出去见一面。不就是吃个饭，你想那么多干啥？不得不说，母亲永远是子女恋爱路上的强大推动力啊。
二
一辆白色的三菱越野停在我家附近的中学门口，车窗摇下，他探出头来叫我上去。“你怎么戴上眼镜了？”我笑着问道，“这不是为了开车方便嘛。”我坐稳了，系上安全带，看着他戴着眼镜的侧脸，突然觉得有几分书卷气。许久未见的新鲜感，加上车里陌生的空气，一时间让我们有些局促，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咱们先去一趟人民路，单位发的些东西，我还没来得及领。领完了咱们去吃饭。”
年关已至，平时热闹的美食街变得格外冷清。找了半天，看一家里面热热闹闹的人，随便吃了一顿。
饭后时间还早，他突然有了一个新提议，“我带你去我当年工作过的地方，看一条我们当时修的路。”我虽然是县城里长大的女生，对农村工作不甚了解，对“看路”这种事更是丝毫没有兴趣，但凭借着新闻学子下乡采访和人际交流的基本功底，和他暂且可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五年前他考研失败，刚考上公务员那会，被分到了县城周边的一个乡镇工作。最辛苦但也让他最骄傲的事情便是修这条路。这个地区的地形大概是这样的，两条平行主路相隔十里，最终都可到达镇上，有一个村子刚好就在两条大路的中间，不管走哪条路，都需要绕行。村民生活还好说，孩子上学是个大问题。他们修的这条路便是一条村庄与镇中心直线连接的路。长达几个月的“放线”工作，虽然辛苦，但凭借着“服务乡民”的心念，还是坚持了下来。
他说这些对我而言并不陌生，之前采访接触过一些基层工作的大学生，他们的确怀揣理想，愿意为一方人民服务。我和他都认同，基层工作经历是人生难得的财富。回家路上，话题的中心自然而然转向了我的职业规划。他凭借自己长期在宣传部门工作和传统媒体打交道的经验，认为去传统媒体工作并不现实。我刚表示出一些对他观点的认同，他一下子来了劲，“还是公务员适合你。你看你在学校里这么久，学了这么长时间新闻，有什么核心竞争力吗？没有拿得出手的技能，就业确实有难度啊……”
车及时地到家了，话题戛然而止。我虽没有那么悲观，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专业在就业市场上并不讨好。一时间，毕业的压力，未来的不确定，混杂着身边出现的陌生人，让我心中百味杂陈。
回到家躺倒床上，外面安静极了。今年禁止放炮的政策执行得格外严格，一点声响都没有。回想与他谈论的种种关于农村的话题，不知为何，我竟没有太多反感。尽管我们都是县城长大的，未在农村生活过一天。他在市里工作，我在外地读研，我们的日常生活距离乡土已经十分遥远了。但正是因为我们此时此刻身处县城，处在城乡的边界，我们所谈论的一切有了合理性。如果换一个大城市的姑娘，或者换一个环境，彼此可能都不会说这些话了。
三
第一次见面没过多久，初二那天，他又一次约我出去，去看一个乡村改造的典型——村子里的书屋。虽然没想到还有下文，但我确实对他的抗拒心理小了很多，再加上对书店的好奇，便应允了一同前去。
村子就在县城边上，开车五分钟便到了。与店主大哥是提前约好的。一进门他先招呼我们自己随便参观，参观完了便和我们坐在一起聊天。
现在这家书屋是主人大哥的家，他就是这个村子的人，有五间庄基地。他是个爱看书也爱买书的人，家中藏书量近两万。长时间的收藏让他在在找书过程中面临着麻烦，他开始有了改造老房子建书屋的想法。真正动工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的，他自己设计自己装修，年底书屋就落成了，免费向村民和外界开放。在建造的过程中，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初心和目的，包括许多慕名而来的人们，用自己的理解去解读他的行为。但他自己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而已。至于能产生什么社会作用和实际效益，他根本不在意。
听完大哥的讲述，我俩感叹不已。最后还是免不了俗，给他提了一些我们认为的可以改进的地方。我兴致冲冲地向大哥讲述怎么做新媒体的宣传，提高知名度，但回过头来想他未必不懂这些，未必愿意做这些。
回家路上，我俩情绪都有些激动，为着能在自己家乡看到这样的“能人异士”而中小感到高兴。他说大哥身处县城边上的农村，但却做着似乎是大城市人才会做的事，大哥在努力地把一种城市的生活方式带入乡村之中。但我却觉得，或许只只是因为我们对城乡的刻板认知，实际上并没有真实的边界。
晚上回到家，母亲卷着被子进了我的房间，迫不及待地想问我连续几次见面，是不是有情况？我把男生的情况简单跟她说一声，站在她的角度，对这个男生还是满意的，甚至开始想实际的问题。“你要是愿意回到西安，妈就放心了。两家离得近，将来照顾起来也方便……”我及时地打断了她的话，“这才哪跟哪呀，刚认识，还没准备谈呢，你就想那么远。再说，你不嫌他是县城的吗？”我妈说“县城咋了，你自己就是县城的，还想找多好的。你的家庭就这样子的，你自己再要强也不顶事……”
我妈的话让我一时无语，城与乡，这个我之前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的问题，突然之间变得格外现实。
四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又见了几次。彼此聊得相当充分了，从过往经历到未来打算，从物质条件到精神追求，该谈的好像都谈了。我自己心里也在打鼓，怎么不知不觉发展速度有些快啊。直到他要上班的前一天，他约我去一个远地方滑雪。就是这天，我俩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雪场是新建的，在一个温泉小镇上。说来也巧，正好是我大三那年班级采风的地方，那时候新闻班聚集着一批有新闻理想的同学，同吃同住合作采访的经历给我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便同意他陪我回去再看看。
三小时的滑雪之后已经是中午了，我俩都到了极限。午饭后天气突然变得极冷，不一会儿飘起了雪花。他拿出了温泉票，邀我一起体验“冰火两重天”。
池子里烟雾朦胧，他突然跟我表白了。他说“你也知道，我挺喜欢你的。我感觉咱俩虽然年龄差得挺大的，但跟你这么多天的相处，我觉得跟你没有代沟。你知道，我跟你是认真的，是以结婚为目的的……”
虽然按照春节恋爱定律，在这个春节即将结束的时刻，我对他的表白有预感。但他提“结婚”这个字眼，还是让我吓了一跳。在温泉水升腾起的热气之中，我脑子发涨，不知道如何对答。只能说自己没想过这些事，要等回去清醒了再说。
回去的车上，我一路装睡，避免尴尬。实则心里开始盘算这场春节恋情该如何收场。我暗想，这绝对是这场春节恋情的高潮啊。我没想到，我一个有着晚婚不育观念的女青年，会在二十二岁的人生里听到结婚这样的字眼。更没想到短短几天，会进行到这样的阶段。这一切都是那样反常，但似乎又十分合理。因着在小地方，我妈提出年后去找人打听打听他家的情况，她妈提出让我去她家吃饭，这些我接受不了的事情其实在家乡非常正常。
我原本想着先这样谈下去吧也还不错的，但路行至此，结婚这个字眼让我彻底清醒过来。他是认真的，我不能太自私，我一直在逃避去考虑现实的因素，只是想体验一场与校园恋情不同的感觉。但似乎玩着玩着，我自己也迷失了。或许这就是春节恋爱的特质，比平日里我熟悉的校园恋爱要接地气得多。但这样的爱情太确定了，太稳定了。这样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大多数人都向往安稳的生活，但终究还是不愿意牺牲一部分自我啊。
想清楚了之后我最终还是结束了这段感情。
五
年过完了，距离开学还有一段日子。我心中被这段奇特的春节恋情压着，琢磨着该动用“智囊团”的力量，帮我理一理头绪。这一代的独生女，哪有什么强大的娘家后盾，还不如老师同学来得实在。
G姐是我本科的专业课老师，人年轻爱和学生聊天，我们都爱去她家。一进门，她问我，“你怎么看着一脸憔悴，年过得好？”我沉默良久，苦笑一声，“我刚谈了一场非常失败的恋爱。”语落又觉得用词不对，“失败”过于单薄，如何能概括我这一场的奇妙所在呢。G姐惊异，“过年期间？这么短时间？”是啊，我也觉得时间太短了。就像我在家的日子一样短暂，一转眼就到了离开的日子。
寒风瑟瑟，又是一次人工降雪。我从县里新建的高铁站出发。刚坐上车，他的微信过来了。是一张车站的照片，外加一句“我到车站了，怎么没见你？”我突然想起，前些天他问过我出发时间，我凭着记忆跟他说了个时间，没有查证。没想到他从单位回来送我，结果正好错过了。
飞速驰骋的高铁穿山越岭，将我带离了家乡，也带离了这场春节恋情。我明白他的意思，突然觉得非常对不住他。
一路南下，风雪渐渐消失。我打开电脑，开始敲下这篇文章。写着写着，突然灵光一现。我这样跟他说：“对不起，我原本只是想积累一些写作素材罢了。”也不知道这样说，他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