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婆婆是我童年里最讨厌的人。
她长得十分矮小,活脱脱一个侏儒。黢黑的肤色,皲裂的皱纹,配上“皮包骨”似的身段,简直丑陋得足以堪称我童年的阴影。
三婆婆不仅长得不好看,而且心地也不大善良。因为我老从大人们口中听到有关三婆婆的“丑闻”。
诸如她又去村头周大福家粮油店买东西,占尽人家的便宜,买豆大点儿的东西还尽想白饶;因为自留地的划分,和村里邻居挨家挨户吵了个遍,力求“寸土不失”,是远近闻名的“铁核桃”!
因此村里大多数小孩子和我一样,都不太尊重她,总是“三老太婆”“三老太婆”的叫她,每一次她都会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手佯装要打人的样子,朝我们凶巴巴的“恐吓”道:“小崽子儿们,我的‘棒棒’来咯!”
直到我十岁那年……
那天正是乡里赶集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早早地起的床,能做点小买卖儿的天不见亮就跑到街上占地划线,其余的也都乐意出门儿,买上一些只有“赶场”时才能买到的吃穿用品。
我亦不例外,我总会在这个热闹非凡的时候,找家里大人要上一块把钱,买上一堆自己喜欢吃的零食。
特别喜欢一毛钱一包的“西西果”,还有一毛钱一张的“果丹皮”,通常我会一次性把身上的钱全部花光,将十几包小零食满实满载塞进自己兜里儿,当周围小伙伴投来羡慕嫉妒的眼光时,是我虚荣心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
那天格外的风清云朗,阿爹阿妈起来得也分外的早。看样子今天阿妈很开心,竟然扎上了寻常过年节才会出现的头花,灶屋里也不曾升起冉冉的烟雾,看来阿妈要给我钱让我早饭出去吃。
果不其然,“豆子,叫你阿爸给你五块钱,你自己等会儿起来去街上吃东西,剩下的钱别乱花啊……”
阿妈一边梳着头一边色舞眉飞的说着。
“五块钱!”我的天呐,当时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阿妈从来没有怎么大气过,平时偶尔也会给我零花的钱,但也都是几毛钱不到一块。
阿爸倒是爽利得多,但是碍于阿妈的“权威”,也只得掂量着给,最多也就是我骑自行车摔伤了腿那次,躺床上养了半个来月,终于可以下地活动了,阿妈才“吩咐”阿爸给了我足足两块钱,那时候我傻傻的想,“要是能再摔伤一次那得多好啊……”
木讷的阿爸难得一见的满面春风,爽快的从荷包里掏出十块钱递给我,还不忘摸摸我的头,笑吟吟的说:“豆子,爸给你的,要是中午回来晚了,你就在外面馆子吃。”
阿妈看阿爸一下子拿出十元”大钞”塞给我,慌忙扔下手中的梳子,伸手就要来夺。阿爸罕有的伸手拦截,堆满一脸的笑意,“娃儿他妈,别动手,担心动了胎气……”
原来是阿妈怀上了弟弟妹妹,难怪俩人一大早穿红戴绿,喜形于色的。趁着他俩打情骂俏的时机,我掀开被子,撒腿就跑,心里乐开了花。
热闹的街头早已经人声鼎沸,卖冰糖葫芦的,捏糖人儿的,卖孙悟空面具的早早儿的吆喝了起来,拍拍我荷包里的十块钱儿,我真心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
“小豆子,你又来逛街赶场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大毛”,我转过身去,“你不也来了吗?”
大毛神情极度蔑视的望了我一眼,“切,俺爹给了我一大笔钱,我不得上街趁着这赶场的功夫花了呀?平时也没机会花得了啊!”
听大毛这样一说,我心里面可不得劲儿,“呦呵!大毛就你能带多少钱出来溜达?装什么大瓣儿蒜……”
大毛一听这话,那还得了,赶紧从兜里掏出十块的钱,不停地在我眼睛旁边来回晃动,“小豆子,瞧见没有,十块钱儿。就你平时兜里那三毛五毛的穷酸样儿,是不可能摸过的。”
说完还用手指弹了弹,“你听听这声儿,嘎嘣脆!”
“狗眼看人低,大毛子,俺也有,睁开你的狗眼瞧仔细了!”我连忙从兜里也掏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十块钱钞票,也学着大毛的模样,摇摇晃晃,手指来回弹声儿,“怎么样?亮瞎你的狗眼了吧……”
大毛惊愕的表情至今回荡在我的脑海,“怎么可能……该不会是你偷的吧……”
说着大毛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十块的钱,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你干什么?还我还我……“我被大毛突如其来的举动激怒了,瞬间和大毛揪打在一起,
“你的钱是偷的,我没收了……”大毛无赖的吼道。
“你的钱才是偷的,臭王八,不要脸的货……”我怒不可遏的骂道。
大毛长我一岁,比我高比我胖,尽管我打不过他,但是十块钱是我人生中第一笔“巨款”,说什么都不能认怂。
我边打边骂,什么歪词儿恶语都念出来了,大毛也被我的这股子罕有的狠劲儿吓到了。
“好了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大毛一下子瘫倒在地。
我也没有了力气,一并倒在了地上。我正要他还我的十块的钱,突然街边儿的白面摊儿被围得水泄不通,我又听见了三婆婆那熟悉而又令人厌恶的争吵声。
“是三老太婆的声音,小豆子,咱俩赶紧去看戏,不然等会儿该散场了!”大毛一下窜了起来,往人群中挤了进去。
我深怕他把我的十块钱私吞了,只得连忙追了过去,窜进了人群。
“老娼婆,别瞎嚷嚷啊,你说我的面粉分量不足。你瞧好了,我这些袋装面粉都是统一规格的,机械化生产,一袋标准一百斤,口袋上标的清清楚楚,还有生产日期……”
面粉摊儿老板侃侃言道。
三婆婆一脸不屑,皱起个眉头,面似苦瓜,“我买了几十年白面,一百斤有多少我不清楚吗?你这包白面一看就没有一百斤,贼轻的,我背到背上不歇气都能走十几里……”
“啥?轻?好好好,老太婆我不和你磨嘴皮子,今儿我初来贵宝地做生意,做的就是童叟无欺。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今儿我这袋面粉要是这个老太婆能够背在背上不歇息走上十里路,我不仅当面给大伙儿赔不是,这袋面粉也白饶她。”
老板此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无不拍手叫好,“怎么样,三老太婆,今天把你这把老骨头考起了……”“这个老太婆啊,真是越活越话多,这下遇到收拾她的人了……”
三婆婆犹豫了几秒钟,一下子蹲下身子,从后面撇住一袋面粉,心一横牙一咬,只说了一句:“你说话要算数!”
老板和众人无不大吃一惊,三婆婆背起面粉就往回家的路走,走到人前,人们自觉排开道路,让三婆婆先走。
老板和路人一路尾随,霎时间唾沫横飞,人群里头炸开了锅。
大毛机灵一动,面朝我不怀好意的一笑:“小豆子,敢不敢和我打个赌?你要是赢了不仅把你的十块钱还给你,连我的十块钱一起给你!”
我原本不太抱多大希望他能够把钱还给我,但是听他这一打赌,好奇心倒使我产生了星点希望。
“赌什么?”我傻傻的望着他!
“咱就赌三老太婆能不能把这袋面粉一口气不歇扛回家!”大毛得意扬扬的说到。
我一眼望去,侏儒一样的三婆婆背着那一袋“巨大“且沉的面粉,怎么看怎么滑稽可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好,一言为定!我赌三老太婆绝不可能将这一袋一百斤的面粉一口气不歇背回家。”
大毛双手一拍,“好嘞,贼痛快!我就赌三老太婆能一口气不歇将这袋面粉背回家去。”
……
蒙蒙的薄雾已经在朝阳的亲吻下兀自倦去,一抹恢弘的霞光径直射向了嬉闹的人群,射在了那个背负着“泰山”的倔强侏儒。
一个小时竟然就在这样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过去了……
起先还是“锣鼓喧天”似的人群此时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密集的人群竟无一人再嬉笑打闹。
就连五六岁的稚子顽童也在大人的眼色下敛声屏气,静静的看着人群中央的驮行者,原本单薄的褴褛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耷拉着的脑袋看不见形色异样的眼光,每走一步便是一双破底胶鞋留下的“水印”,似乎是天要见证一个不向命运低头的人类。
是的,那时灰暗的侏儒,像极了耀眼的英雄!
终于还是有人说话了,“三娘,您老不要命了?赶紧放下来······”
说话的中年男子正要伸手去扶,旁边的女人使劲儿的拽住,小声的辱骂着:“你个蠢蛋,你傻呀你,逞什么英雄。等会她累瘫了,算谁的?”
中年男子只好悻悻作罢,再没有人敢出一言。
面粉摊儿老板呆滞错愕的表情,在人群中格外的滑稽,人们都追随着三婆婆的脚步前进,他却似脚底生了根一样,再难挪动半分。
“唉呀妈呀!小豆子,我快不行了,脚都起泡了,你等会儿,我脱一件衣服,咱俩歇会儿······”大毛气喘吁吁的说道,一屁股栽倒在地上。
“要歇你自己歇,我要去看三老太婆。还有一里地,就到咱们村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竟撒开腿就跑,大毛无奈只等追跑了上来。
终于到三婆婆家了,三婆婆走到自家门口,愣是转了几圈,直到确定是自己家才一下子瘫倒在地,瘦骨嶙峋的躯体正好斜躺在那一袋已经湿了半边的面粉上,就连喘息的力气都显得极其微弱。
我第一次看见那么苍白无力的三婆婆,稀疏可见头皮的花白头发,被汗水黏在了一起,满脸刀刻的皱纹宛如一条条深邃的沟渠,汗水就是一道道支流,源源不断的朝深渊汇去,无力挽回。
众人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起三婆婆,只是在找寻面粉摊儿老板的身影,老板哪里还见身影?人们都各自寻觅着理由,一鼓作气地散了去了,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大毛一瘸一拐地终于追上来了,看见三婆婆倒在自家门口,喜不自胜的欢呼道:“哈哈哈!小豆子,愿赌服输不?”
“嗯,我输了!”
我头也不回,在三婆婆怀里摸索着,终于找到用麻绳串好的钥匙,一把一把的试,终于打开了三婆婆的大门,进门儿的首刻,我便被眼前的家徒四壁惊呆了。
我也来不及多想,赶紧去灶屋拿了水瓢。在水缸里舀了一碗冷水,稚嫩的小手还承受不大起那满满的一大瓢水的重量,一路泼洒的走到三婆婆面前,生平第一次颇为尊敬的喊了声:“三婆婆,你喝水!”
三婆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在我的帮助下一双长满老茧的手捧着水瓢,竟将一大瓢水一饮而尽,看到她额头上源源不绝的豆大汗珠,我急忙想到去她卧室里找寻一把蒲扇。
破败寒酸的屋子,倒也不小,有三间房。我锁定了其中一间有草席的屋子,我确定那就是三婆婆睡觉的地方。由于农村房子的深邃,即使是艳阳高照的白天内部有些地方也是常年乌漆墨黑的。
我迈了进去,径直跑到草席床边儿,由于个小儿,我吃力的翻上床去,摸索着扇子可能藏匿的地方,摸了好久也不见扇子踪影,我却在床铺内壁上摸到一根绳子,如蒙大赦一般,我敢断定这就是这间卧室的电灯。我随手一拉,却发现无论怎么来回拉动,灯始终不亮,或许这间房子很久很久以前就不曾见过光明了吧······
当我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右手压到床上的枕头,听到“噼”啪一声,是蒲扇被压发出的声音,我赶紧掀开枕头,找到了隐藏已久的扇子,如获至宝,满心欢喜,一下蹦出了草床,赶紧冲了出去。
此时的三婆婆脸色好了很多,我赶紧拿起蒲扇使劲儿的扇风,三婆婆好几次张开眼睛看了我几眼,那种老年人特有的慈爱和祥和一瞬间透过我的身体,宛如一股清泉透过我的心灵,无比舒畅和受用。
渐渐,我听到了三婆婆沉稳的鼾声,我就像他的小孙子一样一直在她身边守护着,扇子由快到慢,只是不曾停歇的扇啊扇啊······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三婆婆终于醒来了。
“豆娃儿,你好乖哦!”
这是三婆婆生平第一次夸奖别人,至少是我听到过的第一次。我的小脸儿都有些绯红了!
三婆婆慢慢的站立起来,我连忙搭把手扶了她一把,进了屋子,她颤颤巍巍拿了凳子让我坐下,就像家里面来了客人一样的招呼着,一会儿端水一会儿去米缸里翻出些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小零吃,俨然把我当成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过了好一会儿,三婆婆问我:“豆娃儿,你阿爸阿妈呢?”
我吃着米饼,嘟囔着小嘴道:“阿妈要生弟弟妹妹了,阿爸领她去城里医院看医生去了······”
三婆婆不知哪里来得力气,一下子从板凳上跳了起来,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哇好哇!豆娃儿要当哥哥咯,三婆婆又有小孙孙儿咯······”
太阳都要下山了,那一下午我也不知道我们一老一小聊了些什么,只记得走的时候,三婆婆愣是要我等她一会儿,约莫过了一刻钟,三婆婆给了我一个黑色塑料袋子,老沉了。
“豆娃儿,给你阿妈拿回去,下面是米,上面放着几十个鸡蛋,都是土鸡生的,补人。你小心着点,别弄坏了,以后一个月你来拿一次,别告诉你阿爹阿妈,听到没有,不然三婆婆不高兴哟!”
我只是满口答应着,提领着鸡蛋赶回了家。
回到家里,阿爸他们已经回来了,灶屋里暖暖的烟雾随着屋顶的烟囱缓缓流出,真是可爱极了。
“阿爸,我回来了。”阿爸正在灶台烧火。看我双手费劲儿的提着大黑口袋,赶忙站起身来,接住我手中的东西,打开一看,圆溜溜的一大口袋鸡蛋。
阿爸惊讶的问道:“豆子,你哪里弄的这么些鸡蛋?”
“是三······”,突然想起我答应三婆婆不能说的,我支支吾吾的,“是······是我买的······”
此时阿妈也从里屋儿走了过来,看见了那么些鸡蛋,“你哪儿买的?你怎么想起买鸡蛋了?”阿妈一脸的精明,配上满脸的疑窦,竟让我十分心虚。
“唉呀!你们怎么那么啰嗦,阿妈不是怀弟弟妹妹了吗,我心疼阿妈······”
阿妈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过了一个月,我又如约来到三婆婆家,三婆婆似乎老早就在家门口盼着我来,在村头田垄的时候,我就瞧见她张望的身影。
“豆娃儿,慢点,小心栽到水田里。”
我听见三婆婆的呼喊,却越发跑的快了。
“三婆婆好!”我一把扎进三婆婆怀里,“我的‘狗儿’耶!”三婆婆欢欣雀跃的张开最欢呼道。
三婆婆的屋子的凳子上,摆满了各色的糕点,都是和上次的不一样,味儿也新鲜多了。我不断的吃着,三婆婆不断的诉说着关于她的往事。
祖孙俩一个吃一个看,一个听一个说。天又差不多到点了,“三婆婆,我要走了。”
三婆婆连忙起身去到后院儿,我知道三婆婆又要去拿鸡蛋了,我索性尾随跟了去。突然发现后院儿又多了许多“生气”——七八只小鸡仔儿!
“三婆婆,你有那么多只鸡,怎么又买这么些小鸡仔儿?”
三婆婆慈蔼的笑了笑:“等你阿妈生了小小豆娃儿,这些小鸡仔儿就派上大用场了!”
三婆婆也不多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黑塑料袋,我双手一接,比上次沉重多了。差点没提稳。可把三婆婆吓坏了。
“豆娃儿,要拿好,三婆婆这几只鸡生蛋不够快,还去村东头儿六婶家收了一些,你阿妈可指望着这些好东西补身子,可不能让你以后的弟弟妹妹跟你似的瘦得跟猴儿似的。”
我只管提着这沉重的鸡蛋回到了家,意外的是阿爸阿妈老远就站在门口,似“迎接”着我。
我有些害怕,不知道如何解释手中的鸡蛋,阿妈一把冲过来抢过我手中的塑料袋,怒气不息的朝我吼道:“你的鸡蛋哪里来的?”
“我······我······”阿妈突然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是去三老婆子家拿的吧?”
内心的诧异已经掩盖过我脸上的疼痛,“阿妈,你······你······你怎么知道?”
“我就说上次的事儿怎么那么蹊跷,今天你又去三老婆子家,被你放牛的张叔儿看见了。你个死娃子,你难道不知道三老婆子的厉害?在她身上掉根汗毛都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的稀罕事儿,她有那么好心给你鸡蛋?”
“他阿妈,你也别怎么说······”阿爸劝慰道。
“什么别这么说。远的咱不讲,就上个月赶集,她白饶人家一百斤面粉的事儿你没有听说过?这老婆子这大半辈子吃过谁的亏?她突然对咱家那么好,肯定是有目的的。我现在吃她的鸡蛋,指不定以后会还些什么······”
阿妈越说越气,阿爸欲言又止,只能顺着阿妈,“是是是,你说得对,豆子,以后别去三婆婆家了,你妈怀着孕呢······”
“三婆婆不是那样的人,你们都误解她了,她爱占便宜那是因为她穷,她爱和别人吵架那是因为她孤独······”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你看看,你看看,才几天,真是‘跟着好人学好人’,这就学会牙尖嘴利了,他阿爸,你不管?要我再替你生下一个没脑子的孽障气死老娘?哎哟······”
阿爸一听阿妈叫唤,连忙绰起房门边儿倒着的扫帚,朝我脑袋狠狠打去,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次也是最沉重的一次伤痛,因为痛的不是身体,痛的而是的心脏·····
我不敢反抗,我无力反抗;我不敢呐喊,我无力呐喊。
因为幼小,因为软弱,因为无助,因为此时此刻感同身受的寂寞孤独,孑然一身。全世界仿佛只有我一个人,独活在怆然天地之间,是那样的无匹伤心、寂寥落寞······
自那一晚,我的身体再也不敢踏足一步三婆婆的家门,即使是在街道上,马路边,碰上三婆婆,我也刻意避开。有好几次三婆婆忍不住老远叫上我的乳名,“豆娃儿,豆娃儿······”我都越跑越快,只不过跑的方向再也不是原来的方向······
从此以后,三婆婆见着我也不再叫我,她似乎明白我的“苦处”,懂得我的“困难”,不再打扰,不敢打扰,那就是她余生唯一能给予我的最后关怀。
渐渐的,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村里头再也听不到三婆婆尖尖的刺耳争吵声,再也听不到三婆婆的各种占小便宜,出洋相的“新闻”,人们都说三老太婆是真的老了,要入土了,怕下地狱,懂得修口修心了。
······
我考上大学那一年,阿爸阿妈大摆宴席,大宴宾客,弟弟长得可高了,比我小时候壮实多了。那一晚,全村的人差不多都来了,唯独那个快被全村人遗忘的老人,不见身影。
酒席过半,阿妈脸上洋洋自得,和七婶八姨闲话家常,无意或是有意的聊起了多年前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那个三老太婆,这辈子便宜占尽,难怪她一生孤家寡人,我们豆子要是学她啊······”
那一顿我喝了许多许多的酒,耐着性子听阿妈歪曲的讲述了当年这件事的全部经过,压抑了八年的内心借着炽烈的酒精瞬间爆发,
“你给老子闭嘴!!!”
霎时间,整个欢腾热闹的喜宴戛然而止,鸦雀无声,只剩下瑟瑟的风飘荡在空气里,那句“状元郎”嘴里突然迸出的粗鄙语言来回跌宕在凝固的院落里。
我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匹脱缰的野马,冲破所有阻碍我前进的力量,以平生最伟岸的力量疾步奔跑。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依旧鲜艳炽热,那只等待雏鸟归巢的老鸟,你可曾想到你奄奄一息的有生之年,还能等到雏鸟展翅高飞前一刻,殷殷归巢对你无比深深的眷恋。
奔跑在田垄上的身影,一如八年前满怀欣喜的稚子。奏凯的暖风拥抱着我瘦弱的躯体,和煦的夕阳牵引着我稚嫩的小手,一双看清人情冷暖的双眸饱含深情的朝着心灵归宿的方向望去,一个熟悉却又苍老得陌生的身影遥遥伫立在同样苍老的门口。
那双笨拙、滞重,似乎生根的双脚突然久违的掂起,做跳跃。是余生最喜悦、最安慰、最快乐的力量重新燃起一段生命的余光,几尽枯败的老者再次张开久违“吱呀”的双臂,早已干涸的“支流”再次降下款款深情的“雨露”
“豆娃儿,你慢点······”